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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大姨在婆家排行老四,以前是个大家庭,现在人丁却不怎么兴旺。老大从小呆傻,长大也没有讨上老婆。老二、老三家都是先抱养一个孩子后又亲生了一个,再也不会生育。作为老四家的,大姨夫常年在外,大姨更难再怀孕。在婆家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大姨出了月子后,精神恍惚,爱去地里干活儿,或者在院子里呆坐着。失去了孩子,男人远在他乡,她在婆家的地位每况愈下,直到寸步难行。
大姨既想着让大姨夫在外面不回来,又坚守着自己的房屋盼着大姨夫回来。
不知怎的,大姨夫从那年出去,真的就没再回来。
逢年过节,都是大姨一人回娘家。姥姥也猜到乔会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因为大姨夫曾经写信让姥姥寄些钱过去,当时姥姥家正在盖房子,筹备大舅的婚事,也不宽裕,就没有寄钱。
姥姥也揣摩着,难道这就是乔不要翠的理由吗?心下就多了几分愧疚。
每当大姨回娘家,姥姥就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姨的脸色。做大姨爱吃的饭菜,把屋子收拾得洁净利落。想着给大姨烦扰的人生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
虽然没有血缘,两个相隔不大的女人,竟然也说说贴心的话。
我的四个舅舅陆续长大,有着青春的胡茬,厚重的嗓音。
他们吵着闹着要去翠的婆家要个说法。要把大姨接回娘家,他们偌大的房产、田地,还容得下嫁出去的姐姐!
大姨不会答应的,她再也没有在娘家住一个晚上。她坚毅的脸庞不允许任何一个娘家人去婆家闹事。
不知何时,大姨视自己是不祥之物,死了父母,丈夫久去不归,儿子生下夭折。她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白净的脸上爬满忧郁,生怕身上的晦气染了娘家的运势。娘家婆家来回四五十里的路,她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心里满是感伤,脸上强装着笑。
她不知道命运为什么给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07
“大姨为什么要跟彩妞在一起生活呢?”每当我发出这样的疑问,母亲就会无奈地叹口气。
彩是我大姨夫乔的侄子家的女儿,样貌俊俏,一双大眼睛透着善良与纯洁,只是她生来就有点驼背。在同样俊俏的三姊妹里不免就生出几分自卑与不甘。
彩比我大姨小十岁,当初我大姨嫁给彩的四爷时,彩也就十一二岁,正值无忧无虑的青春韶华。按辈分,彩称呼我大姨四奶奶。在彩的眼里,我大姨美丽温柔,针线活儿做得好,是美的化身。
彩也喜欢做针线活儿,无奈手笨得很,总也做不好,大姨就耐心地教彩绣最简单的鞋垫子。
于是彩成了大姨的常客。彩喜欢大姨的院子,喜欢大姨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屋。对于他这个年轻的四爷不回来家住,彩倒是满心欢喜。少女的心里大概想着女人是属于女人的圈子吧。那么我大姨就是彩的,彩暗暗想着。
彩天天在大姨家学做针线活儿,吃大姨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彩不止一次在心里骂四爷不知好歹,不会享福。
天黑了,彩就在大姨的床上睡着,陪着大姨。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彩问:“四奶奶,咱俩作伴,咋样?”
“好……”大姨幽幽地回答。她的心思一会儿在大姨夫那里,一会儿在死去的男娃那里,一会儿回到彩的身上。
于是彩钻进了大姨的被窝,感受大姨或急促或平缓的心跳。
看着彩不谙世事的脸,大姨的心酸楚至极。一声声的叹息,都赋予了墙外的梧桐。
“其实那个彩跟着你大姨只是七八年,到了彩要出嫁的年龄。提亲的人不多,一是因为彩的驼背,二是因为彩的一个条件——带着四奶奶出嫁。”
“哦?这么浪漫?彩带着我大姨一起出嫁?”我不敢想象电视剧里的桥段,几十年前就发生在我身边。
其实彩的父亲松,有几次想对你大姨说大姨夫在外面找到了相好的,一起过日子了。想要劝你大姨别罚自己了,趁着年轻改嫁了吧。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松说不出口,你大姨也没打算再走一步。
彩在23岁那年嫁给邻村的秋。秋也是个命苦的人,是个憨厚的孤儿。秋算是半个木匠,手艺不算精良,但也能养活自己,整年走南串北揽活儿干,很少在家。他有脚力,有心胸,许是年幼时营养过于欠缺,成年后,也还是又矮又瘦。
你大姨守了十来年,终是等不来大姨夫的只言片语。一凄苦的心便没了希望。在彩的软磨硬泡里,彩结婚没多久,你大姨就搬到了彩和秋的家里。
你大姨可会种菜种花了,和彩一起把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沿墙根种除了种菜,还撒了花籽,春夏秋冬三季都有花开,这个清爽怡人的小院子每天都招来邻里街坊,大家七嘴八舌,夸你大姨和彩的关系好,也夸秋好福气,上辈子烧了高香。
彩和秋生养了三个儿子,都得益于大姨的照料、帮衬。谁知,在彩生下第三个儿子时,不知触着了哪根神经,她的背驼成了90度,脖子拼命向后仰起才能看见前面的路。
秋急得带着彩到处寻医问药,大把的钱花出去,彩的病却丝毫没有起色。彩气急攻心,几次昏死过去。
大姨再一次默默地抱着彩的小儿子有,嚼馍喂饭,怜惜这条生命。
秋和彩在多次求医无果后,只好认命,日子还得过下去。好在有大姨的帮忙,他们遂感谢老天的眷顾。对大姨的话言听计从,大姨就是彩一家的主心骨。
在北方闹饥荒的年代,大姨变着法儿地把野菜、柳叶、红薯叶做成食物,一家人勉强充饥。
大姨还用一双巧手把破烂的布片做成小孩衣服,合身又妥帖,针脚极精巧。大姨天生是个管家能手,很会理财,一家人安然渡过了最困难的岁月。
08
“我大姨夫到底在外面过得咋样?他真的又结婚了吗?”
母亲不紧不慢地回忆:你大姨夫在外面漂了二十年,日子也没有过得多好。听说他又先后娶了俩媳妇。
是的,大姨夫到来了安徽某个县城,先后谋了很多个差事,刚开始是憧憬着站稳脚跟,把大姨和孩子接过来过日子。无奈孩子夭折,大姨夫难过了一阵阵后不知怎的心忽然轻松了,他不想再回去了。
就去追求他的初恋凌,在凌的父母面前低三下四,终于如意。谁知凌在生产时,因为是双胎,孩子保住了,凌却死了。凌的父母迁怒于大姨夫,不肯养育外孙。大姨夫只得千里迢迢带着俩儿子回河南,想着和大姨一起抚养孩子过日子。不料还没到家,俩儿子先后断了气。在那个人人食不果腹的年代,夭折是稀松平常的事。何况是失去了母亲的新生儿!
大姨夫继续在外漂流,几年后,又找了一个女人,生养了一儿一女,终归是残生,生活得并不幸福。大姨夫终日饮酒买醉,处处不得志。
“一个文化人,一个大男人,大姨夫就不会说几句好听话,哄哄大姨,他们俩不是还能过日子吗?”我愤懑地说。
“这也就是你说的文化人的面子吧。只是害苦了你大姨啊!”
你大姨夫也就是活了四五十岁吧。那年隆冬,你大姨夫一病不起,眼看就不行了,你大姨夫忽然强烈地想起了葱花玉米饼的滋味,强烈地想起了远在老家的你的大姨。
“你咋知道?”
其实这都是彩的父亲松说的。
试想,在他乡病榻,身边没有亲人,弥留之际的大姨夫内心该有多少罪恶感,他必须承认是他害了大姨的一生。
松说:“你大姨夫是喊着你大姨的名字过世的。他知道你大姨始终没有改嫁,侍候着彩的一家子。他是怀着对你大姨的歉疚,命赴黄泉。”
我的眼前不断浮现大姨被桃红短袖映红的脸和嫩白的胳膊,恍惚间泪流满面。
大姨夫托松捎信儿给大姨,说他对不起她,没脸见她。
大姨夫的丧事在老家举办,很隆重,这是他年轻时离家后的唯一一次回家。
大姨在老家主持操办大姨夫的葬礼,她戚伤的面容,匆忙的身影,干脆的话语,无不让观客动容。
丧礼后,松给了大姨两样东西,一份休书,一份遗书。大姨不识字,让彩念给她听,彩不忍念休书,只是念了遗书:
遗书上说:大姨是原配妻子,大姨夫要和大姨合葬。愿意把自己的阳寿加给大姨,让大姨享受人间的繁华。
大姨听后沉默不语。吩咐秋把遗书烧了。
“我的命是彩一家救下的,和彩在一起,我安心,自在。”
大姨对满堂的族人说道。
之后,大姨照样回到秋和彩的家。尽心伺候一家老小。
而大姨夫后娶的女人很快带了孩子再嫁他人,从此杳无音信。
09
转眼就到了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人们的生活明显好起来了。大姨和彩的日子也慢慢向好的方面发展。
那一日,我三舅弥外出办事情,事情办好后,眼看还有时间,而且离大姨家挺近的,就想着去大姐家看看。
大姨看到三舅破天荒地到家来,高兴得又是倒茶,又是煮鸡蛋。
三舅的脾气极坏。他看着像娘一样贤良的大姐,心想:大姐哪一样不比别人差,竟然落得在别人家生活,仰人鼻息。我有八个孩子,其中六个是小子,哪个不能来姑姑家顶天立地。再说娘家家大业大、开办的食品加工厂招募了百八十个工人,养活了百八十家人,却偏偏不能给大姐撑门面。亲亲的大姐偏偏要来这穷山恶水,吃苦受累,为别人操劳!
三舅一口气憋着难受,竟一声不吭黑着脸走了!
大姨忙活好了,从灶间出来,招呼三舅吃饭,却不见了弥的影儿,双手捧着的瓷碗掉落在地,随之而落下的,还有不尽的眼泪。
大姨知道,自己给娘家丢脸了。
大姨知道,娘家侄子那么多,她可以带一个来过继。
可是大姨终没有这么做。她怕自己给娘家沾染晦气,怕娘家人吃亏。
大姨也不想着改嫁,不愿意牵连别人进她的霉运里。她就是要独自走这一生。
大姨的不改嫁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使娘家人丢尽了面子。
舅舅和舅妈们看见大姨回娘家,一个个像乌眼鸡。气氛压抑得狠。
姥姥总是说:“不要逼你大姐了,随她所愿吧!再逼她,恐怕她真去见无常,我可就没了这个妞儿啦!你们去哪里看大姐呀?”
几次三番,舅舅们再也不提这茬了。
每年姥姥生日,大姨都亲自蒸了寿糕来。即便在最困难的天灾年,也一次没拉下。
10
多亏大姨的帮衬,彩和秋的日子才能过下去,他们三个儿子日渐长大,上学读书,下地干活。彩也认命了,想着只要有一口气,孩子们就有亲娘。
不曾想秋是个短命人,在一次外出揽活时,秋被农户受惊了的马踢着了要害,顷刻间就命赴黄泉。全家的重担落在两个女人身上。这个家庭小舟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中颠簸飘荡。
彩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知道:在无常来临时,任何人的眼泪抵不了什么,是谁的苦,谁独自咽下,既然老天让你直不起腰,那你就拉着车继续往前走吧!还能怎的?
大姨对彩说:咱别管亲戚朋友咋看咱,是可怜咱,还是笑话咱,谁也替不了谁的生活。关起门过自己的生活,生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有时候,大字不识的普通人反而成了哲学家,能很快洞悉生活的本真,世界的面目。不想那么多,就没有那么多的不自在。苦日子仔细嚼一嚼,也能品出点甜味儿。
大姨和彩这两个苦命的女人互相宠爱着,互相支撑着,为三个孩子娶妻生子,苦日子慢慢熬出了头。
我记事起,大姨也出席姥姥家的婚丧大事,她每次都格外用心的把亲手烙的烧饼盛在自己编织的篮子里,也把自己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收拾一番,光彩照人地和彩的某个儿子一起前往娘家。
大姨做的饭菜本来就好吃,加上是回娘家,就使出浑身的本事。她烙的烧饼金黄金黄,外焦里嫩,在糖稀上撒的白芝麻,吃起来又甜又香,味道特别诱人。通常是人还没迈进家门,侄子、侄媳就会飞快地迎出来,说是闻到了烧饼的味道了。大姨也乐呵呵地任由年轻人把篮子抢了去,任由十来个二三十岁、一二十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半大小子为个吃食你抢我夺,你追我藏。
大姨上年纪了,成老姑辈份了。她看着娘家诸多年轻的身影、俊俏的脸庞、追跑打闹,听着他们爽朗的笑声,高声地骂,互掐互夸,竟也是眉开眼笑。
表哥表嫂们都认可大姨的手艺,欣赏大姨干净利落地收拾灶台、做饭菜的架势,甚至还有人佩服我大姨不走寻常路的勇气,悄悄地说东道西、问长问短。
11
一九九五年我师范毕业一年了,那个夏天,大姨到我家走亲戚,我正好开工资了,把工资交给母亲的同时,顺手把40元钱给了大姨。
“大姨,这些钱你留着买些好吃的吧。”
大姨惊得又是后退又是摆手:“这钱可不少哩,你给我这个老婆子干啥,我快70了,还吃啥喝啥好的哩,都糟蹋了。”
我说:“我妈常说小时候您照顾她的事,要是没有您,她说不定活不下来呢……”
“我爸说了,让我把您的事迹写下来,宣传宣传……”
刚刚师范毕业的我喜欢读琼瑶小说、写点小诗歌,涉世未深,对生活充满浪漫幻想。
看得出来,大姨很喜欢我。我写教案,她就在旁边慢慢摇着蒲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霞,那个骑摩托的男孩子不错哟!”
大姨忽然说道。
“是苏?您不闲他太胖了,眼睛太小吗?”
大姨悠悠地说:“胖孩憨厚,相貌不重要。关键是心眼儿实在呀。”
那时的我正为爱情挑花眼,根本不相信大姨这套话,没多久,就和那胖男孩吹了。
我结婚时,大姨送了床红艳艳的毛毯,故意比对别的侄女外甥的好,说是这么多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只有我凭努力考了学,找了工作,调到了城里的学校。
后来我生了儿子,大姨用缎面子为我的宝宝做了一身精致的棉衣棉裤。隔着老花镜瞅我的胖乎乎的儿。满心满眼都是爱。
不曾想,婚后8年,在一个彻骨寒冷的冬日的夜晚,我的爱人突发心脏病,骤然离去。在无数个痛彻心扉的,大姨果断地说:“孩儿,接受命运吧!再好的人离去,活着的人也要放下啊。”
“孩儿啊!可别学你大姨,再走一步吧!别委屈了自己。”
“那你……”
“你把孩儿照顾大就行了,孩不是个念想吗?吃再大的苦也要让孩跟着你昂。孩没了爹,娘可不能不管啊!”
“那你……”我透过泪眼,看到大姨布满沟壑的脸上泪光涟涟。
“大姨我是一根筋啊!有了你姨夫这个文人当掌柜,心里甜啊!”
原来,大姨的心里有那么美丽的爱情。
大姨觉得自己的一辈子就是这样,谁也不是她,谁也不能了解她的苦和甜,既然选择了这样的路,就不后悔,就这样往前走,顺其自然。
我再婚后又生了个儿子,大姨那时已然八十九岁,看到我来,她总是欢喜地摸着孩儿的小手,拿最好吃的零食给他。每次都要问问我的大儿子的情况,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就该是这样的。”
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姨的儿子活下来了,那该是大姨多大的骄傲!或许和彩在一起,就是大姨最好的选择。
12
彩的腰疾终是伴随了她的后半辈子。好在没有添别的病痛,日子还能过。加上三个儿子都正直善良、头脑灵活、勤劳肯干,三个小家庭也开枝散叶,不知不觉竟成了全村数得着的富裕户了。彩的三儿子有自学中医,做药材生意,慢慢就挣着钱了,买车盖房,大姨和彩住进三儿子的高门庭小洋楼里了。闲时两个女人就觉得老天爷自有公道,不会把所有的路都堵死。
彩在八十三岁那年身体忽然就不行了,临终时,彩拉着大姨的手,让三个儿子跪下发誓,好好为老婆婆养老送终。
儿子们跪下来,哭着应了下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亏待翠这个老婆婆的。他们知道,老婆婆是全家人的恩人。
大姨那时已然九十多岁了。她万万没想到彩会走到她前面。陡然觉得没了依靠,她百年后谁来替她说话呢?都说入土为安,可是埋她的土在哪里?何况走在翠前面的还有她娘家的几个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兄弟姐妹八个,安在的也只是小妹和四弟媳。
大姨逢人就说:别人都会死,我咋不会死?
大姨想:莫非我是吃了不死的药了?
大姨的晚年在一张大柳圈椅子上度过,零食、药品放在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大姨只剩下一颗牙齿,她不安假牙、不戴助听器,耳聋得厉害,人们只能扯着嗓子跟她交流,偶然听到一句话,却怪人家说话语气不好,又要生气,说人家嫌弃她。
大姨的眼神格外好,终日从门里向外张望。看来来往往的人,看他们或匆忙或执着地为生活奔波的样子。
大姨的手依然很巧,会仔细地做小褥子。会剥豆、剥花生。
大姨的嘴依然很刁,饭菜咸淡一品皆知。有时候会长吁短叹,挑剔饭菜做得不合口,床铺收拾得不干净,无奈她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彩的小儿子两口,天天不离左右。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我的大姨。人们都说,大姨终归是好福气的。她是被晚辈们宠爱的。
一天的大部分时光,大姨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起什么了,就问一句。周围人的回答有时听得清,有时听不清。
一年中我总会陪着母亲来看大姨几回。兄弟姊妹八个只剩下了老姐俩。
每次我们到大姨家,一进院门,就总能听见大姨在大声唤来小有两口子,说:“你老姨来了,你老姨来了,快去接亲戚,快去接亲戚。”欢喜得像个孩子。
有时大姨会感叹地对我们说:“我走错路了,可是迟了啊!”
母亲就说:“姐姐,啥是对错?老了身边有人伺候,热馍热菜端到眼前,没病没灾的咋不好?”
大姨就不说话了。她的思绪忽而回到童年,做到父亲高大的肩膀上笑着,看到母亲在旁边嗔怪的眼神。忽而回到暮春那个下午,她和乔初见面时的羞怯与激动。忽而是自己勤苦劳作,忽而是父亲黑洞洞的枪口里流着血……
13
忽一日,97岁的大姨在一个清晨,突然就不会说话,下不了床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她吃不了祭灶火烧了。
彩的小儿子有,日夜守候着。隔几个小时就喂一些面糊、奶粉给翠。一口饭,大姨就要用没了牙的牙床细细地嚼好几十下,才算咽下去。
彩的小儿子夫妇俩赶紧通知了我们这些娘家人。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满满地站了一屋子,大家挨个儿跟大姨打招呼,呼唤她,可是大姨已经无法应答。一大家子的心都悬着,生怕大姨在年根离去。但是大姨硬是挺过了自己的本命年。
虎年新春,我和哥陪着母亲再次看望大姨。发现大姨的精气神也去了大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眼睛深深塌陷进去,认不得人。可是印堂却明艳光洁。我忍不住摸了摸大姨的脸,皮肤竟然如婴儿般细腻柔软。
正月十一的晚上,我忽然梦到了很多很多的人扯着漫天的柳枝挥舞。
第二天,虎年的正月十二,彩的儿子给母亲打来电话,说大姨已经仙逝。
大姨出殡那天,有云有风有太阳,可是飘起了雪花,天时而清朗,时而阴沉。
大姨如愿带走了婚嫁时那条翠绿的被子。那是彩的子孙们不顾乡里劝阻,应塞进棺里去的。他们说那是大姨生前交代好的。
大姨如约来到了大姨夫身旁,只是98岁的她要躺在檀香木做成的雕刻有八仙过海、百孝图的棺材里。大姨身旁的乔早已成一抔土,已然半个世纪过去。
花开花落,四季轮回,容颜老去,不知大姨的痴心,身旁的乔可否懂得?
日出日落雁南归,追忆此情,蓬山无路,不知大姨夫离家二十载的悔与爱,大姨能否释然?
尾声
这世界有花有树,女人如花,女人也可比树。花有花期,树有年轮。花树、树花,皆是风景。爱出爱返,付出索取,皆有因缘。
爱情的背后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来源:百家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