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0月20日,天刚放亮,广西西江的梧州段就开始了车水马龙,大小渔船不停地撒网拉网,码头上的货客船争先停泊和起锚,来往云南、贵州和广东的船只穿梭江面,一时间桅杆如林,热闹非凡。
10点钟左右,江面多如繁星的船只中,有一艘船尾泛起白色浪花的小汽船由东向西而来,小汽船速度不快不慢,显得很悠闲,这种汽船在西江上并不稀罕,相当于江上的“的士”,外面无法看到船里面的乘客,里面的乘客却可以通过客舱窗口观察到外面的一切。
小汽船本来靠着西江南岸行驶,接近梧州城后就慢慢驶向北岸,它时快时慢,灵活地绕过各色船只,进了西江的支流桂江。
梧州城位于西江和桂江的交汇口,这里地处云南,贵州,广西和广东四省要道,商业繁华又依山伴水,成为广西的繁荣之城,吸引了社会上各色人等光顾,很多特色也应运而生,岸边有很多搭建在船只上的楼阁,这些楼阁中有商店,有酒店,还有旅馆住宅,财色酒气,莺歌燕舞俱全。
小汽船慢慢驶入桂江后,就安静地停在了搭建着楼阁的船只之间,一名船员出来将船缆固定,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船只,小汽船夹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汽船的船舱内,有两位乘客隔着一张细长的条桌相对而坐,年长的一位26岁左右,身材不高,皮肤白净,一件合身的长衫显出匀称的身材,脚下一双圆头皮鞋,看起来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儒雅商人,其实他并不是商人,而是力行社特务处的特务,专干暗杀,名叫王鲁翘。
“力行社”是“复兴社”,也叫“蓝衣社”的内围组织,“复兴社”的成员要经过严格考察后才能进入“力行社”,而“力行社”的特务处日后则发展成了大名鼎鼎的军统。
此时,力行社内已经有了一位功成名就,号称第一的杀手,就是曾秘密潜入北平使馆区,刺杀前湖南督军张敬尧于六国饭店的白世维,但是在特务处长戴笠眼中,王鲁翘是比白世维更加优秀的杀手。
王鲁翘是山东人,毕业于浙江警官学校,算是戴笠嫡系的弟子,除了普通特务应有的技能,他还有两项被戴笠看重的优势,一个是他超强的心里素质,即使他内心如大海般波涛翻涌,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第二就是他绝妙的枪法,他能用步枪在米内,手枪在50米内不用瞄准,抬手一枪中的。
此时,王鲁翘化装来到桂系的地盘,是要执行一项绝密任务——刺杀当时赫赫有名的暗杀大王王亚樵。
在王鲁翘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助手,名叫岑家焯,此时打扮成了一位小工,他是一位20岁出头年轻人,长得皮肤黝黑,身材稍长,穿着麻布短衫,脚下一双布鞋,眼神中透着机灵。
岑家焯望了望船舱外,对王鲁翘说:“组长,都说广西水泼不进,我们来来去去三趟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鲁翘嘴角向上翘了翘,看起来好像是在微笑:“李宗仁和白崇禧在广西实行的保甲制,在全国首屈一指,乡间、社区的基层组织十分严密,连山西土皇帝阎锡山都自愧不如,若非如此,我们力行社早就在广西建立起来了。”说道这里,王鲁翘习惯性地端起面前茶杯喝了一口,岑家焯急忙又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满上,王鲁翘接着说:“至于我们来去三趟都没有遇到盘查,是因为我们的行动没有走漏风声,一旦被他们知道了风声,别看偌大个广西,根本没有你我藏身之处。”
岑家焯若有所思地点头:“组长说的是。”
王鲁翘又转头对着驾驶舱说:“老李,你们两个下去看看情况。”驾驶舱内答应一声,传来一阵驾驶舱开关门和人员下船的声音。
这次行动,除了王鲁翘和岑家焯,还有化装成船老大的老李和另一位化装成船员的蓝衣社员,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承担核心任务。
岑家焯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因此稍显得激动:“组长,我们什么时候下船?”
王鲁翘朝着船舱外一扬下巴说:“你在警官学校的成绩一向不错,一出来就忘了所学了?现在外面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段,谁知道会不会碰上见过面的人,我们的工作,要考虑到所有的细节,杜绝偶然。”
岑家焯顺着王鲁翘的眼光朝外一望,果然岸上人潮汹涌,迎来客往不断,不仅脸色一红:“这一趟和组长出来,胜过在警校待的几年了。”
两人说着话,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老李回来了:“组长,外面一切正常,昌裕成旅社就在前面,下了船向左边走米就是。”
王鲁翘看了看手表,指针是12点半,他又看看窗外,见外面的人已经不多,他对岑家焯点头示意,站起来从松垮的右裤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史密斯维森左轮手枪,这种手枪射程不远,威力却非常大,他甩出转轮看了看,见里面填满了5发黄澄澄的子弹,又将转轮复位,将枪放在桌上,又从长凳上的黑皮包里拿出一把连着皮带的匕首,匕首很短,看起来就是一个手巴掌的长度,他撩起长衫将皮带拴在腰上,放下长衫后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里面藏着匕首,他又将桌上的枪装回右裤口袋,再抓起桌上的礼帽戴在头上,又从左裤袋中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将皮包提在手上,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岑家焯。
岑家焯在王鲁翘做准备时,已经将两把西班牙皇家牌MM31全自动手枪放进了布袋中,这是有着长长弹匣能装20发子弹的驳壳枪,连射起来就像冲锋枪一样,为了防止从外面看到枪的形状,他还往里面放了些衣服等杂物,他见王鲁翘看着自己,就对王鲁翘点点头示意,打开舱门先下了船,很自然地伸手将王鲁翘扶出客舱。
王鲁翘下了船,抬头观望一下四周环境,眼前是一个10米多高的堤岸,堤岸远处米左右就是梧州城的西关,江岸到堤岸的斜坡上,以木船为基座,搭起了很多房屋,房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
王鲁翘上了堤岸,按照老李指示的方向向左走,这里长长得一溜全是水上阁楼,阁楼内人声鼎沸,酒肉香气四溢,猜拳行令声不绝于耳,阁楼上吃饭喝酒的都是有钱的主顾,阁楼下面有不少他们的雇员和跟班,为此路边上也就催生了不少卖烧饼干粮和螺蛳粉的,这些跟班们吃着买的路边摊食物等着他们的老板或者三教九流的道上大哥。
王鲁翘藏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他的头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一个熟客一样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了多米,就进入了旅社区,向前一溜的都是旅社,相比酒楼区,这里又是另外一番风景,有涂脂抹粉的风尘女子在旅社外拉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的脂粉味。
王鲁翘看着旅社的名字一间一间寻找,终于见到前面50米远处赫然有“昌裕成旅社”几个红色大字,他心中一阵高兴,一边不紧不慢地走,一边观察旅社环境:旅社是搭在江面上的普通木质平房,比堤岸的地面又高出一层楼的样子,看起来有两排房间,一排朝江面,一排朝岸上,朝岸的一边有走廊,还有两副木梯可以上去,此时走廊上还站着4名看似烟花女子模样的女人。
王鲁翘到了旅社跟前,向左一拐很自然地上了木梯,岑家焯就在旅馆下面停驻。
那4名女人见王鲁翘上楼,很熟练地靠了上来,而且挡住了去路,王鲁翘并不理她们,从她们之间的夹缝中硬性插了过去,也因此他的脸和她们的脸相隔很近,其中一个女人向他脸上喷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脸,但他一声不吭只往前走,身后传来4个女人的笑声。
王鲁翘进了旅社,直接右转来到朝江的第二个房间,他举起手拍打房门“啪啪”,“啪啪”,“啪啪”,拍了三次一共六声,门开了,一位身穿旗袍,皮肤白皙的漂亮少妇出现在王鲁翘面前,长得娇小玲珑,王鲁翘没有说话,一个闪身进了房间,少妇把门又关上了。
王鲁翘进房间飞快观察了一番,见房内陈设简单,对面是窗户,窗外就是桂江,窗户下是一张桌子,进门右手边是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此时正在酣睡,左手边是一个柜子。王鲁翘走到窗户边伸头往外望,见自己所处的位置距离江面有2-3米高,左右的窗户都关着,他将皮包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把窗户放下再扣上,然后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取下墨镜说:“环境还真不错。”少妇不说话,只是站在床边看着他。
王鲁翘仔细打量少妇,见她大约30岁左右,丰神绰约凹凸有致,一双俏眉显得轻佻,心想:这确实是个尤物。突见少妇也在打量他,王鲁翘对自己的长相也有信心,属于白净的文雅书生,他见少妇眼中也有些欣赏,就调整语气轻柔地问:“你是余婉君女士吧?”
少妇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她并不回答,而是一口上海普通话反问:“侬是王先生?”
王鲁翘说:“是的。”示意她过来坐。少妇大方地走过来,侧身坐在桌边距离王鲁翘大约1米远的一张凳子上。
王鲁翘知道对这样的女人不能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说:“质平兄和我既是同僚,也是朋友,这次你配合我做成了这桩大事,就是为领袖和国家立了大功,质平兄能得到升迁,他承诺你的事也就可以办成了。”
少妇脸上起了红晕说:“我既然答应你们,一定会配合侬做好,至于功劳嘛,你们得就行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质平。”她朝床上小孩努努嘴,“我们孤儿寡母,下半身总要有个依靠。”
王鲁翘见少妇这么说,自然是承认自己就是余婉君,于是说:“婉君女士,你放心,质平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对你也一往情深,而且我们蓝衣社做事,向来说到做到,你的要求对蓝衣社来说也只是小意思,别说10万元,就是万也不过分,你看,事情还没有办,事先不是已经给了你不少脂粉钱嘛,那都是白送的。”
余婉君将眼睛转过来,仔仔细细地将王鲁翘的脸看了个遍,王鲁翘自然也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个遍,这是一张俏丽的鹅蛋脸,皮肤特别光滑,没有一点瑕疵,漂亮的眼睛顾盼神飞,红红的嘴唇显得特别性感,他见女人看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些风情,顿时感受到男人的满足,心想这个女人能周游在那么多英雄人物之间,确实有些能量。
女人眼睛看着王鲁翘,将右手放在桌上,身体向王鲁翘微微前倾,轻声说:“那倒是,你们蓝衣社做事也蛮上路的,我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女人口吐檀香,加之身上的香水味,让王鲁翘更看出这个女人的本事,他本想正经危坐,但又不愿意让这个女人对自己产生反感,便轻笑着说:“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先告诉我一些情况,然后我才好做安排。”
“你想了解哪些情况?”
王鲁翘问:“我想了解一下,你每次和他见面是怎么个过程?”
余婉君这才挺直了身子说:“每次我都去他定好的酒店房间见他,他会叫上一桌酒菜,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生活费给我,我住一晚,第二天就回香港。”
王鲁翘又问:“他定的哪个酒店?”
余婉君说:“当然是梧州最好的酒店诺,大南码头边上的西宁酒店,来梧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住那里。”
“房间定好了吗?”
“定好了,3楼3号房。”
王鲁翘在心里复述了一遍房门号,又问:“你每次来住是另外开房,还是和他住同一间房?”
余婉君脸又一红,看了王鲁翘一眼又低下头嗔怪道:“王先生,你问得好怪哦。”
王鲁翘笑笑说:“你误会了,王亚樵不是寻常人,我必须把细节都了解到,不能出差错。”女人点点头,轻声说:“就住他的房里,但是你不要瞎想哦,我和他睡在不同房间的。”
王鲁翘又问:“西宁酒店有两个朝向,他住的房间是怎么个朝向?”
“他定的房间自然是朝着江面的,一早起来就能看到江景,感觉不要太好哦。”
王鲁翘想了想,说:“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等他睡下以后,把房门锁打开,然后在窗口给我发信号,其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余婉君说:“我怎么给你发信号?”
王鲁翘从桌上的皮包中拿出一把手电筒:“用这个对着窗外长亮5秒左右。”
女人接过手电筒放进自己在床边的小皮包中。王鲁翘想想应该没有其他可以问的,又和余婉君东拉西扯一番,一方面是和余婉君边聊边想细节,另一方面也是尽量拖延时间,以免被外面几个女子看出破绽,王亚樵手下人众多,谁知道他在梧州有多少眼目呢。
终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王鲁翘看了一下手表:“我进来一个多小时了,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人应该看不出什么破绽,我回去等你的信号,你最好等我离开一个小时后再走。”
女人自然听得懂王鲁翘的意思,她扬着一双俏眉说:“好的呀。”
王鲁翘站起身,将桌上的皮包提在手上,走到床边看了看一直在熟睡的小孩,说:“好乖,多大了?”
女人说:“快2岁了。”
王鲁翘对女人说:“我这次什么都没有带,下回有缘再见一定补上。”说完,戴上了墨镜。
女人很高兴,大气地说:“勿要客气哦,王先生办事体要紧额。”
一、王亚樵和蒋介石的恩怨
王亚樵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头是上海安徽帮老大,这让人感觉是位黑道人物,但他年就加入了同盟会,据说还是国民党内与蒋介石分庭抗礼的西山会议派人物,和国民党元老胡汉民,许崇智等人关系非常好,但自蒋介石打倒了西山会议派,放逐胡汉民,获取国民党军政大权后,王亚樵就开始了对蒋的暗杀活动。
王亚樵以“安徽帮”为基础,发展上海底层劳工为会众,实力大为兴盛,最为庞大时有十万人众,他们的行动常以斧头为武器,“斧头帮“之名威震上海滩,成为日后上海滩影视剧的标配,连当时以杜月笙、张啸林为首的青帮和严老九、常玉清为首的洪帮都要退避三舍,忍让三分。
青帮大佬杜月笙曾经告诫他的门徒:“他们(安徽帮)人多力量大,还都生活穷苦,人人都肯拼死,我们人少力薄,生活比他们优裕,大家不肯拼死,如何斗得过?请大家忍气让他们一时好了。”
王亚樵对蒋介石的首次发难,是在上海北站行刺宋子文,结果击毙了宋子文的秘书,这也暴露了王亚樵,蒋介石开始和王亚樵针锋相对,派出蓝衣社缉拿。
不等蒋介石下手,王亚樵接二连三对蒋介石采取了行动,于是又有在年和年国民党第四届五中和六中全会上,刺客孙凤鸣先后两次的刺蒋行动,结果一次错失良机,一次误中汪精卫。
二、王亚樵形迹是如何暴露的?
王亚樵刺蒋不成却误中汪精卫后,和蒋介石两人已经不共戴天,毕竟蒋介石掌握国家机器,王亚樵只是帮派首领,他自知不是蒋的对手,从上海逃到了香港避难。蓝衣社跟踪而至,乘着一次王亚樵开会时突袭王亚樵住所,结果王亚樵只身逃走,他的手下被抓,其中有一位他的亲信余立奎。
余立奎被抓回南京,他的姘头余婉君就由王亚樵照顾,后来王亚樵觉得留在香港危险太大,就离开香港转移到广西梧州。王亚樵离开香港后,余婉君还留在香港,她经常从香港到梧州向王亚樵讨要生活费。
余婉君这条线,蓝衣社自然不会放过。
公开身份为国防会议参事官的陈质平,其实是蓝衣社的一员,他是东南大学毕业,又曾任河南大学教授,对阿拉伯文化特别有研究,后又从事外交,著有《阿拉伯古今史略》,此人文采一流,气质高雅,正通过西南运输公司进行军火运输,利用在香港办事的便利设计在舞厅“偶遇”余婉君。
此时的陈质平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30岁,有文化有地位还有金钱,更有口才,比起监狱里的余立奎自然是天与地,即便他不来撩惹余婉君,恐怕余婉君也会主动撩惹他,于是余婉君彻底被征服,与陈质平成了情人,向陈质平全盘托出了她和王亚樵的事。
陈质平顺势向余婉君做了不少工作,他告诉余婉君,他本人就是领袖所派,正是要解决王亚樵,要余婉君配合,事成之后他本人可以升官,余婉君可得10万元,为了表示诚意,陈质平又送给余婉君不少港币,他告诉余婉君这些钱是蓝衣社的小意思,权当作脂粉钱。
在感情,肉体和金钱的多重诱惑下,余婉君成了蓝衣社的内线。
了解到王亚樵躲在梧州,那里却是桂系地盘,桂系大佬李宗仁和白崇禧是绝不容许蒋系势力进入的,因此蓝衣社无法像在香港一样堂而皇之抓人,只能采取暗杀,为此,戴笠派出了他的得意门生王鲁翘。
为了保证一击成功,王鲁翘事先对梧州进行了三次探路,他化装成商人,乘坐广东缉私局的缉私汽船,从广州到梧州来往三次,没有遇到任何麻烦,才正式通知余婉君约见王亚樵。
三、王鲁翘如何刺杀王亚樵?
王鲁翘从余婉君处出来,沿着堤岸的小路一直朝南,助手岑家焯背着布袋在后面紧紧跟随。
梧州江边的每个街口都有码头,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大小轮船,还有舢板和木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王鲁翘沿着堤岸走了米,又顺着堤岸左转,赫然发现前面米开外有一幢七层西式的骑楼,屹立在低矮的中式平房中,显得鹤立鸡群,圆拱型大门朝着西南方向,上面赫然写着“西宁酒店”四个大字,与大门相对,堤岸下就是石头构筑的阶梯,阶梯连着梧州最大的大南客运码头。
来到西宁酒店门口,岑家焯止住脚步四下观察。王鲁翘则脚下不停走进了西宁酒店,门口的侍者见他气宇不凡,热情迎接他入内,王鲁翘打量着酒店内的情形,正对大门就是楼梯,总服务台就在楼梯下面,他走向总台,向服务员要了个四楼靠江边的房间,办好手续后上楼进房。
进房后,王鲁翘将房内陈设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打开窗户向外看,发现如果从外面向酒店看,视野最好的地方就是下面的大南码头,但是那里是客运大船的码头,小汽船停在那里太显眼,他移动目光,见码头东面十来米的地方还有个码头,是供普通船只上下的,从那里也能将酒店一览无遗,而且此时船只不太多,王鲁翘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正是下午2点过,他心中有数,关上窗户出了房间。
王鲁翘出了酒店后带着岑家焯回到了汽船,他们吃了些船上带的干粮,王鲁翘对岑家焯说他要小寐一下,如果天黑他还没有醒就立刻叫醒他。
联系上了余婉君又看好了地形,王鲁翘心中压力减少了一半,他睡在细细的板凳上竟也感觉踏实,当他被岑家焯推醒时天色已经黄昏,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8点,他急忙对驾驶舱中的老李说:“老李,开船,到大南码头方向。”
汽船马达响起,船身稍稍震动起来,慢慢后退,眼见岸边慢慢远去,随即马达声音越来越大,船分开水面向前,随着一阵阵波浪向船两边分去,船越走越快,在桂江中心划了个圆弧,又朝着西江驶去。
汽船驶出几百米后就到了西江,再转头向东,不出百米就来到了大南码头,王鲁翘对老李说:“大南码头东面有一个小码头,现在应该没有什么船了,我们停在那里。”
老李按照王鲁翘指引的方向越过了大南码头十米左右果然看见旁边的小码头,有两艘小船停泊。汽船越过小码头做了个掉头,然后慢慢靠近码头停在了两艘船旁边,王鲁翘从船舱抬头看去,位置不错,西宁酒店所有朝江的窗户都能尽收眼底。
汽船停泊后,王鲁翘看了看手表,不到8点半,他对人员进行了分工,老李和“船员”一组,他和岑家焯一组,轮班盯着西宁酒店3楼3号房。
西宁酒店朝江边的房间每楼有六间,王亚樵所在的房间非常好认,王鲁翘他们每个人都紧张起来,这是他们任务的最后环节,虽然说是轮班盯,但是他们都不愿意错过信号,因此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西宁酒店的那间窗户。
天色越来越暗下来,酒店轮廓也变得模糊,慢慢地,有的房间亮了,目标房间却没有亮,王鲁翘的心扑扑跳起来,难道余婉君和王亚樵不在房间?
王鲁翘正胡思乱想,甚至有些颓丧之际,那间房突然亮了,王鲁翘感受到自己心脏突然被大力撞击了一下,旁边的岑家焯低声喊了起来:“亮了,亮了。”
四双眼睛又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扇窗户,慢慢地,天完全黑了,王鲁翘四人忘记了时间,当每双眼睛都盯得发痛的时候,房间灯终于熄了。
汽船内没有人说一句话,但是相互间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再不知过了多久,窗户上终于出现了手电筒光,亮了5秒后熄灭了。
王鲁翘从桌上抄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只手电筒,开了船舱就往外走,岑家焯背着装有两只自动手枪的布袋紧随其后,两人很快上了码头,接着上了堤岸,又穿过马路。
岑家焯站在酒店门口对面那条南北走向的街上,眼睛盯着酒店门,王鲁翘穿过这条街来到酒店门口,侍应生殷勤地开了门,王鲁翘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王鲁翘径直上了3楼,再左拐就摸到了3号房,他蹲下身,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那支左轮手枪,握着手电筒的左手背向前轻轻推门,门慢慢开了,不愧是一流酒店,开门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进了房间后,王鲁翘借着从窗户扫进来的月光环视四周,见桌子上放着没有收拾的酒菜,屋内散发着酒香,余婉君站在右手一间屋子的门边,他并不看余婉君,而是熟门熟路地朝左手主卧摸过去,进了漆黑的卧房。
经过下午的侦查,王鲁翘对房间内陈设已经非常熟悉,他蹲下身,将左手手电筒朝着床头方向,手指在开关上一按,一道圆圆的白光射向床头,眼中赫然中出现了一张在宽阔肩膀上的脸,上嘴唇留着一字胡须。
正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王亚樵。
手电筒刺眼的光亮一下就将王亚樵惊醒了,他不愧是刀剑舔血的第一杀手,突然从床上直起身来大喊:“什么人?”
王鲁翘速度更快,他右手朝王亚樵一甩,“呯呯”两声枪响,王亚樵仰面倒下,再也没有声音,王鲁翘顺着手电筒光,见王亚樵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头上和胸部中枪,血液大量涌出,流到被盖和床单上。
王鲁翘回身出了卧室,他冲向余婉君拉着她的手就往门外跑,但余婉君双腿不由自己,已经瘫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王鲁翘使劲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拖出门外,又突然想起她还有个小孩,放下余婉君又飞身回房,打着手电筒到处寻找,终于在一个房间中找到小孩,他将小孩抱在腋下,出房门后又拖着无法站立的余婉君往外跑。
王鲁翘一手夹着小孩,一手拖着余婉君,从3楼往下出了酒店,总台和门口的侍应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岑家焯急忙从街对面跑过来接应,两人快速下堤岸上船,船员急忙起锚,老李见两人停稳,立刻发动马达开船。
汽船尾部泛起浪花,推动船慢慢加速,船驶进了江心后,掉头向下游飞快驶去。
四、多个版本哪个为真?
军统刺杀王亚樵是一项秘密行动,并没有留下当事人的只言片语,因此坊间就出现很多版本,主要有以下几个:
郑青士版本:郑青士在上海办公平通讯社任职,与王亚樵有些渊源,其回忆王亚樵与其部下的小妻私通,军统抓了这个部下后,诱使小妻带着一帮军统特务到广西梧州将王亚樵击毙。但是部下是谁,小妻是什么名字,一帮军统如何到了梧州,全然不知,显然郑青士说法来自道听途说。
未知出处版本一:王亚樵黑夜来到余婉君所住宾馆,刚进门就被军统洒来的石灰粉蒙了眼睛,王亚樵掏枪乱打,被近20名特务一拥而上,刀枪齐下将其害死,还剥下了王亚樵的脸皮。
未知出处版本二:桂系白崇禧有意放20名军统特务进入梧州刺杀王亚樵,用刀将王亚樵和四名保镖一同杀死。
以上三个版本,要么没有出处,要么就是当事人道听途说,也颇离奇,不值得采信。
值得采信的是三个人的回忆。
一个是时任军委会政治部设计委员的麦朝枢先生,他和王亚樵和余婉君私交匪浅,曾与王亚樵和余婉君同船从南宁到梧州,再到香港;
第二个曾担任军统北平站站长和天津站站长的陈恭树回忆;
第三人是王亚樵外甥郭超,他的回忆在大方向上和前两人相同,但可能是为了维护王亚樵的体面,在最后刺杀的具体细节上有很大的夸张。
另外,军统沈醉也提供了一些只言片语,可见端倪。
笔者这篇文章,就综合了前三人回忆而成。
五、事件后续
再说王鲁翘得手后,立刻乘汽船沿西江东下,一路顺风顺水出了桂系地盘,但还没有容他歇口气,又接到一个更加重大的任务,到越南河内刺杀汪精卫。
余婉君带着孩子回到香港,却四处找不到她的情郎陈质平,不久,有人给她带来了1万5千元,余婉君心知上当,大骂陈质平和蓝衣社,但是骂归骂,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蓝衣社较真?
陈质平自然也少不了立功受奖,当了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处长。
可惜王亚樵一代枭雄,终究敌不过蒋介石的蓝衣社。
而“西宁酒店”的名称在抗战后也改成了“新西大酒店”,这个名称一直保留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