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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我的一个发现真地,我已经有点把塞莉娜姨妈遗忘了,不过她是重要的,作为一个原因,而不是作为一个结果;至少在最初是如此。她后来显得健壮了。我相信她是一个非常友善的老妇人,有着强烈鲜明的喜好和她非常乐意施予的偏见。至少,我只是假定她有喜好;而我却清楚她有偏见。没有人完全明白为什么贝拉愿意代替贝蒂去照料塞莉娜姨妈。至于我,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了,而不能对那个病人多加注意。在这一天里一或两次,我曾待在里面看她,得到的却是冷漠无情和明显的不以为然。当然,我处于不受别人尊重的状态,在发生了这夜之前在饭厅里的那一情景之后。我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似的站着,就在进门的地方,温顺地回答,当她说枕头太过软塌塌,和为什么我没有把亚麻布枕套用淀粉水过浆?她把她之所以生病归咎于我,就如我之前说过的,下午她还让吉米为她朗读她随身带着的一本书,《在家庭的炉床上生火的煤》,还标注出许多地方要我读。这天晚上,就在我脱下我的礼服的时候,她叫我;于是我匆忙披上一件睡袍,走了进去。让我吃惊的是,吉米已经在那里了。塞莉娜姨妈一个手势,他便把通往大厅的那扇门关了,然后踮着脚走回到床边,他安适地坐在那里,盯着那床丝质被子的图案看。塞莉娜姨妈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个该吊死的撒谎精在哪里?”吉米朝我看。“她指的一定是贝蒂,”我解释。“她已经上床了,我想。”“不要——让——她——再——进——这个——房间,”她说,用极其强调的语气。“她是个无耻的人。”“哦,好啦,塞莉娜姨妈,”吉米插话道,“她是愚蠢,也许,但她是个友善的小东西。”塞莉娜姨妈脸上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探究的神情。接着她拄着手肘抬起身子来,同时,从她的枕头下面取出一个扁平的雪米皮袋子,把它打开。“我的胸针,上面刻有不同颜色浮雕的硬石胸针,”她表情严肃地说;“我的金边的、中间的陶瓷上画有鹳的袖口钮扣;我的表,已经叫我上床睡觉和叫我起床四十年,还有我的钱——五百一十美元四十美分!——在门锁着、在我的鼻子底下被拿走了。”这些话虽意向不明,却有说服力。“但是,天啊,卡——塞莉娜姨妈!”我惊叫,“你不会以为贝蒂?墨瑟拿了那些东西吧?”“不,”她严厉地说,“我想我大概在睡着的时候起了来,点火把它们烧了,或者是带它们出去散步了。”之后她把袋子塞到一边,刚毅地在床上坐起来。“你们已经和好了吗?”她问,一边将我们俩一个接一个地看着。“贝拉,不要告诉我说你仍坚持那句无意义的话。”“什么无意义的话?”我问,做着逃跑的准备。“就是你不爱他。”“他?”“吉米,”她急噪地厉声说。“你以为我指的是那个警察吗?”我转过眼睛去看吉米。她的手已拉住了我,而吉米正做出要把整件事情告诉她并让一切随之结束的狂乱的态势。但是我已走的太远了。神的磨粉机已经把我碾碎了,我不建议以十分丑恶的撕裂的方式吐露出真相,从而在接下来的两或三个星期里被当作一个鉴戒树于人前,尽管非常清楚塞莉娜姨妈对我完全不以为然,并且应该会非常高兴地发现除了卫生委员会之外没有把我们捆绑在一起的纽带。这时,贝拉进来,而且她那副样子教你几乎认不出她来。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羊毛制的轻便晨衣,她把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背上。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可爱的、大眼睛的十多岁的小女孩,她拿着一个盛有龙虾沙拉和一杯葡萄牙产的浓而甜的葡萄酒的托盘。当她看见这情形时,她把东西放下,带着恶意留下来,倾听。“我不是瞎的,”塞莉娜姨妈说,一只眼睛盯着托盘。“你们两个傻孩子互相喜爱对方;昨天晚上我看见了一些情形。”贝拉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她停下,耸了耸肩。吉米脸色发紫。“我看见你在饭厅吻她,记住这个!”塞莉娜姨妈继续说,再施加一把力。轮到贝拉激动了。她可怕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她把眼睛固定在吉米身上。“而且,”塞莉娜姨妈继续说道,“你今天告诉我你爱她。不要否认,吉米。”贝拉再也不能保持刹那的平静了。她走过去,站在床脚边。“请不要让自己激动,亲爱的卡拉瑟斯小姐,”她用一个像冰似的声音说。“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爱她;他的整个身心都在爱着她。这——这在他们的朋友中真是一个话柄。他们两个一直在一个角落里一起坐了一整个晚上。”是的,这就是她说的话;虽然我在私人工作室的整个期间都不曾对吉米说过话。贝拉是恶意的,她也是嫉妒的。我急转身向门口走去;之后我手按着门的把手,转向她。“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我冷冷地说。“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因为当时你自己正在一个角落里度过了三个小时——和哈比森先生。”我憎恨女人身上的嫉妒。塞莉娜姨妈吃了所有的龙虾沙拉,喝了葡萄酒,在贝拉告诉她这是牛肉、铁和葡萄酒之后。她睡了一整晚,第二天便能坐在一把椅子里了,她是如此疯狂地喜欢贝拉,她都不愿意让她离开她的视线。但这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头。午夜,屋里相当安静,只除了吉米,他在各个厅堂四处走动,因为睡不着觉。最终,我爬起床来,命令他上床睡觉,而他却厚颜地对我表示不满。“看我现在的处境!”他说,愁眉苦脸地坐在一个蒸汽散热器上。“塞莉娜姨妈疯了。不管怎么说,我只吻了你的手,还有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整个夜晚坐在私人工作室里;你本应该知道贝拉会注意到的。为什么你不能让我独自承受我的不幸呢?”“很好,”我说,感到被深深地触怒了。“从此以后我要和弗兰尼根坐在厨房里。他是这屋里唯一的绅士。”我丢下他在那里含糊不清地说些道歉的话,回去睡觉,但我却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觉得贝拉听见了我们的谈话,因为那扇通往塞莉娜姨妈房间的门,当我经过时,轻轻地关上了。我先前知道我要去睡觉。在我关掉电灯的那一瞬间,这个夜晚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件排成队地涌了出来,就如一系列戏剧性的场面,一个接着一个在脑海里浮现;在屋顶上的弗兰尼根,手掌放着那只手镯,以谴责的态度看着我;哈比森先生和在屋顶上的那情景,我的不客气;以及这不客气所导致的结果——楼梯上的那男人,搂住我的手臂,那些烫焦我双唇的可怕的吻——多可怕啊!接着是那以塞莉娜姨妈的床横在那里为背景的可笑的情景,和贝拉的脸!哦,一切全都是如此的荒谬——我原以为哈比森先生是个绅士,却发现他是个恶棍和更坏的东西。情况既令人极其难受又出乎意料地有趣。我笑得几乎头痛;真的,我在笑,直到我发现我正在哭,这时我便知道我正经历一次令人窒息的情感的发作,称作歇斯底里症。于是我起来,打开所有的灯,用香水洗脸,然后感觉好多了。不过我没有睡着。当大厅的钟敲了两下时,我发觉我饿了。午餐之后我没有吃过东西,甚至伴随那道南美洲蔬菜炖牛肉而来的口渴的感觉也不见了。备餐室也许有吃的东西,而如果那里没有,我完全有勇气到地下室去。不过,如发生的那样,我找到了各种各样样子非常齐整的、晚餐剩余下来的东西,和一罐被放在备餐室里完全无人问津过的牛奶,在充足的光线下我全然不觉得害怕。我吃面包和奶油,喝牛奶,很快又变回理性的人;我将其中的一个抽屉拉出来一点,带着一个盘子走到那个我临时拼凑成一个舒适座位的角落。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那个抽屉塞满了脏了的餐巾,我便想起了那只手镯。我几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决定再次搜查这个抽屉,在弗兰尼根已经这样做过之后,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把牛奶喝完,然后,屈膝蹲了下去,我有条理地着手把这个抽屉清空。我可能取出了一打餐巾和同样多的小圆垫,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接着我取出一块大托盘布,它的上面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使我看得更远。它的一个角已经被烧焦了,这清楚而充分地说明是一支点燃的香烟或雪茄烟留下的印记,一条变黑了的条纹,渐渐拖曳至一条棕黄色的条纹里。我有一种不寻常的,战栗的感觉,好像我就在一个发现真相的边缘——也许安妮的那些珍珠,或者那些中间的陶瓷上画有鹳的袖口钮扣。但我找到的唯一的一件东西,在这个抽屉的角落底下,是一支吸了一半的香烟。在我,这似乎相当足够了。这是南美洲的一种香烟,用一片烟草代替纸来卷裹,这是哈比森先生抽的香烟。第十二章屋顶花园第二天早上我真的病了——由于激动,我推测。不管怎样,我没有起来,因此便没有早餐。吉米说他在八点钟叫醒弗兰尼根,要他下去把炉火生起来,然后便回去睡觉。但弗兰尼根没有起来。在十点半之后他才局促不安地现身,而在那个时候,贝拉下去了,怒火冲天地,把手烧了,也把炉火生起来了,还为塞莉娜姨妈和她自己弄了一盘子东西。其他的人散散漫漫地下去,他们自己煮鸡蛋或吃水果,没有人吃喝得过度。在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莉拉?墨瑟为我弄了些茶和烧焦的吐司拿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座房子,”她说。“一打的女仆不能把它弄得井井有条。为什么每一个抽烟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要弄得到处是烟灰尘粒?”“这是年龄的问题,”我无精打采地回答。“刚才,就在一会儿之前,马克斯那么可怕地在谈论些什么?”莉拉苦恼地往上看。“根本没谈论什么,”她说。“安妮告诉我用油清洗浴盆,我这样做了,就是这些。现在马克斯说他无法把它除去,他的衣服粘在他身上,而如果他要是忘记了,并划一根火柴以——以通常的方法,他会爆炸的。他明天可以自己洗自己的浴盆,”她报复地把话说完。中午,吉米进来看我,带着安妮。这是对贝拉所做的一个妥协,以防她会误会。他非常愤怒,把晨报卷成一根棍子似的拿在手里。“你说这报纸撒谎到什么程度?”他急噪地问。“这简直让我发疯;所有有智力的人心里对我都有了这么一个印象:斜跨在屋顶边缘的扶墙上,摇晃着一块木板,而你们其余的人分坐在我的两条腿上,防止我失去平衡!”“也许有一张图画!”安妮抱着希望说。吉米寻找。“没有图画,”他宣布。“我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克制自己!我希望贝拉不要接近屋顶,”他补充,愤怒得满脸通红,“或者戴一个面具或面纱。这些家伙中的一个要是认出了她,那就有倒霉等着我们偿付。”“在你老是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也许你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我的长沙发上说。“你为什么斜跨在屋顶边缘的扶墙上,吉米,还有,谁坐在你的腿上?”“我没有;谁也没有,”他反驳似的回答,挥动着那份报纸。“这就是脱离实情的一个谎言,情况就是这样。我请求你们女孩子们对这些记者要举止得体;冒犯一个新闻记者是永远偿还不清的。听听这个,凯。”他快速而狂怒地读那篇文章,偶尔停下来发表一下愤怒的评论。逃跑企图受挫“四百”的会员公然反抗法律“临时警官麦克劳德,在艺术家和俱乐部会员吉米?威尔逊那座在九十五街,被隔离的房子执勤,报告了今晨一个大胆的逃跑企图,发生在凌晨三点。正是在这座房子,大约八至九个时髦一族的成员在晚宴进行期间被监禁,当那个日本管家得了天花时。被关在这座房子里的这帮人包括凯瑟琳?麦克奈尔,大洋集团的西奥多?麦克奈尔的女儿;达拉斯?布朗先生和夫人;墨瑟家的小姐们;马克斯?里德,众所周知的俱乐部会员和干事;以及一个托马斯?哈比森,达拉斯?布朗的客人,一个南美洲人。“麦克劳德警官的故事,今晨告知了《编年史》的一个记者,内容如下:这座房子的居住者们这一整天过得很不容易。由于那压制着的慌忙的气氛,以及由于那由全体成员组织参加的下午的一次对屋顶的小心的视察,引起了他的怀疑。不过在这个夜晚的前半夜,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从八点钟到十二点钟,麦克劳德下岗,他的岗位由八十六街警察所的麦克尔?谢恩接替。“当麦克劳德午夜来执勤时,谢恩报告说大约十一点钟河上一艘轮船的探照灯掠过这座房子,显示出一男子正蹲伏在屋顶边缘的扶墙上,显然在查勘对面的屋顶——离他蹲伏的地方仅有十二英尺的距离——,打算逃跑。但是,一看见谢恩在下面,他就打了退堂鼓,但并不是在那警官已清楚地看见他之前。他穿着晚礼服,外穿一件淡黄褐色的大衣。“麦克劳德警官在午夜接替谢恩的班,并从警察所叫来一名便衣警员。这人被派驻在隔壁住宅贝文顿家的屋顶上,用明确的强制令防止一次从这座被隔离的巨宅的逃跑。没有任何怀疑被落实,这人便在大约凌晨三点离开屋顶,向下面的麦克劳德报告一切平静。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位警官朝天空匆匆看了一眼,不禁大为惊骇,他看见一块长而窄的木板自己从威尔逊的屋顶的墙顶伸了出来,变化无常地摆动了一会儿,接着偷偷地往前移向对面屋顶边缘的扶墙。当它离最后停下来的地方只有一或两英尺时,麦克劳德朝上面那看不见的难民厉声叫喊,同时他的转轮手枪向地面射击。“结果令人吃惊。那木板停下来,颤动,微微地摇摆,然后坠落,没有打中警惕的警官们,不过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重重地坠毁在水泥地面上。后来,从贝文顿家的房子对那屋顶所作的一次视察却显示没有任何的不寻常。然而,显然,对这所与他人分离的住宅的居住者们而言,隔离是令人厌烦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上流社会代表性的人物,在他们自己身上却找不到给予他们支持、帮助、安慰的凭藉。他们的情况,没有男仆和女仆,无疑是可怜的。曾有谣传,女士们要自己弄头发,还有男士们已减少在他们的衬衣上使用钮扣。不过,这不幸的情形,是不得已的。“卫生委员会的警戒在这个事件中已是最值得赞扬的。由一个通过电话的打赌——他们将于二十四小时内打破隔离——开始,由企图跨过一条十二英尺的鸿沟——用一块木板,越过它便可通往自由——结束,这些被监禁的上流人士已显示出漠视国家法律的特性。已是时候对百万富翁们施与使那个通勤者因麻疹而被勒令待在家中三周——这使得他只能从门柱那里取牛奶瓶和杂货,而且他被大肆消毒,一个月以后他闻起来就跟狗肥皂一样——同样严明的措施了。”我们死寂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也许真有其事,”我说。“你没有,吉米——但也许有人曾经尝试用这种方法出去。事实上,我认为这极有可能。”“谁?弗兰尼根?你不能把他赶出去。他正在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间。你怀疑我吗?”“走开,不要打架,”安妮和平地插进来说。“你必须去叫人把午餐送进来,吉米;没有人向商店订购过任何东西,我感觉像唠叨的老妈妈。”“我希望你们全都出去,”我疲倦地说。“如果这房子里的每一个男人都说他昨天夜里没有试图跨到隔壁屋顶去,好得很。不过你可以找找看那块木板是否依然躺在它坠落的地方。”他们即刻向窗户冲去,停了一秒钟。接着吉米的声音,不相信的,被吓倒的:“唉,我将是——哎呀!有那块木板!”这一整天我都待在我的房间里。我的头真的痛,而且我也不想和哈比森先生会面。这事必然要到来;我认识到这一次会面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我将如何与他会面。撞见他,而没有把其他人的好奇心引发至激动的程度,是可能的;而不去理会发生在楼梯上的那段可耻的插曲,同样是可能的。然而,当事情发生时,我并不需要焦虑难安。我下去吃晚餐,无精打采地,其时所有的人都入了席,我发现马克斯坐在我的右边,而哈比森先生移到了贝拉的旁边。弗兰尼根正无忧无虑而又愉快地绕着桌子缓步走着,像他在他规定的巡逻路线上行走那样。大家则立刻谈论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把贝拉的手镯放在一只沙拉盘子上,呈交给了她。他在锅炉房里找到它,他说,她肯定是在那里把它掉了。他还偷偷地朝我看了看,以此让我赞成他的虚假!大家都很饿,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讨论那块掉在地下室小庭院路面上的木板,假装把它当成报纸为使一则渐趋沉寂的耸人听闻的新闻再次造成轰动的一个聪明的小伎俩而加以嘲弄。没有一个人被欺骗;安妮的珍珠项链和那紧接而来的逃跑的企图,只表明一件事情。我绕着桌子看了一圈,却感到茫然。弗兰尼根,唯一的一个他的行动、能力等几乎难以预测的人,可能在前一个夜晚尝试逃走,但他应该没有穿礼服。而且,就与珍珠项链有关系而论,他定然要被排除,它被偷的那个夜晚他正被锁在锅炉房里。女孩子中没有一个有嫌疑的。墨瑟家的两个女孩子有漂亮的珍珠首饰,而且她们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合法的途径获得;而贝拉不喜欢珍珠。哦,这是没有疑问的,我坚信;达拉斯和安妮带了一只狼到他们中间——或者那是一条毒蛇?——而那个哈比森就是那个动物。虽然我必须说,越过桌子望去,看到吉米的阔胖和不十分能给人以强烈印象的个性,看到马克斯的瘦长、病黄色的皮肤、和大胆无畏的黑眼睛,看到达拉斯,白肤金发,渐渐变成秃顶、面色发红,然后看到那个哈比森男孩,高大,肌肉发达,双目明亮,皮肤晒的黝黑,谁都应该会把马克斯当做坏人的第一选择,达拉斯第二,吉米第三,而这个哈比森男孩不可能被选中。晚餐刚过我就意外地吃了一惊。哈比森先生严肃地走到我旁边,问我是否觉得能上屋顶去。屋顶,经过昨夜之后!我不得不强作镇定;幸而其他人正在把他们各自的椅子推回去,一边示意弗兰尼根去取那些小酒杯,一边点燃雪茄烟。“我不想去。”我冷冰冰地说。“其他人要去,”他坚持,“而我——我可以扶你一把,上楼梯时。”“我相信你擅长这个,”我说,死死地盯着他。“马克斯,你愿意帮助我到屋顶去吗?”哈比森先生的面色无疑变得相当白。接着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我。马克斯给我拿了件外套,所有的人都到屋顶去,除了哈比森先生和贝拉,她正在为塞莉娜姨妈弄一堆难消化的东西。“托马斯在哪里?”当我们走到楼梯脚下时,安妮问。“走在前面去安排事情了,”是回答。不过他并不在那里。在最后一段楼梯的最上面一级,我停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屋顶已经变了样,让人喜爱。那是由灯光、草木和色彩构成的一个仙境。我不得不停下来,擦擦我的眼睛。从二月的锡铁皮屋顶的空旷萧瑟变为六月的屋顶花园的明亮葱翠!“你是直接的灵感,凯,”达拉斯说。“哈比森认为你的头痛可能缘自于缺乏运动和新鲜的空气,他使我们像钉钉子的工人那样工作了一整天。我的右手掌上有一个水泡,而哈比森受了惊吓,当他正在这地方装电线时,他差点从屋顶边缘的扶墙掉下去。我们用电话买通两个有齐各种大大小小盆栽的花商。”这是最令人惊奇的变化。在每一个角落都竖了一根柱子,电线成对角线横过屋顶,挂着红色和琥珀色的灯泡。在那些烟囱的四周放满了盆栽的常绿树,遮盖住它们的砖和砂浆那难看的面目,而这些树又悬挂着一些小灯。沿着屋顶边缘的扶墙是数排呈几何图案的、装在鲜红色瓦罐中的黄杨木,一顶深红和白两色的帐棚,好几面的遮覆都被敞开了来,呈现出里面的灯,和厚毛毯、柳条椅以及长沙发。马克斯举杯祝祷,通俗闹剧般地摆了一会儿姿势。“致威尔逊的屋顶花园!”他说。“致凯,她激发了灵感;致创造者们,他们流了汗;还要致武宏——可能他还没有死。”每一个人都非常愉快;我想明天塞莉娜姨妈可能会和他们在一起,便极力劝他们充分享用这个最后的自由之夜。我努力想要高兴,并成功地变得高兴起来。哈比森先生没有上来享受他的劳动成果。吉米把他的吉他带了上来,用好听的男中音唱情歌,其间一直注视着贝拉。贝拉坐在一张充汽椅子里,身上盖着一条厚毛毯,头上戴着饰有发亮的小金属片的面纱,望着河上的船只——有点儿像一只一只的乙炔灯那样柔和那样纯净。在马克斯说了那最不可信最无味的故事,莉拉劝他要给这故事洒盐,达拉斯又跳了一段木屐舞之后,贝拉说是时候去睡她的美容觉便下楼去,结束了这晚会。“如果她对她不朽的灵魂,”等她走了以后,安妮说。“只要像她对她的皮肤那样有一半的用心,她就应该不去惹那个可爱的哈比森男孩子。今晚她肯定对他做过残忍的事,因为他九点钟就上床睡觉。至少我猜他是上了床,因为他把他自己关在画室里,而且当我敲门时,他劝我不要进去。”我已经拿我的头痛为藉口逃避塞莉娜姨妈一整天了,而她也没有派人叫过我。贝拉真的十分非凡。她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人而使自己忧烦的习惯,而且她总是宣称病房那种特殊的气味迫使她喝苏格兰威士忌或苏打水。但是现在,她用哥罗仿擦剂擦塞莉娜姨妈的脊背——而你知道那气味如何——让她起床,坐到一把椅子里,穿上贝拉的一件填有丝棉的宽松长袍,用枕头垫住她的脚,接着把她的头发弄成一层一层的精致的波浪——辫她灰色的假发,把它像小冠冕似的缠绕在她的头顶。她甚至把大米粉放到塞莉娜姨妈的鼻子上,用紫罗兰水轻拍她的耳后根,还说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她(塞莉娜姨妈)不曾结婚,不过,当然,她可能将在某天结婚!结果是,必然地,那老妇人不愿意让贝拉离开她的视线,除了去厨房为她拿吃的东西。还有,每天贝拉都遵照医生的话为塞莉娜姨妈订购啤酒(哦,是的,医生可以进来;达拉斯说“这是一切都能进来,什么都不能出去”),她还要喝三品脱的巴斯啤酒,还要学吃鳀鱼和鱼子酱——全部在一天之内。贝拉对吉米的行为是不得体的。她慢待他,不理他,践踏他,而吉米无疑渐渐变得软弱。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给卫生委员会写信和玩单人纸牌。他是一个悲哀的人物。于是,我们上床得相当早。贝拉给塞莉娜姨妈的脸做过了按摩,并擦了冷霜。安妮和达拉斯已经以折中的方法解决了他们的卧室应开哪一扇窗户的问题,男人们也已经以比赛的方式决定出谁去照看锅炉。我并不想睡觉,但是在夜晚的空气的作用下,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在前半夜有一段时间我醒了过来,烦躁不安地翻来覆去之后,我认识到我冷。贝拉的梳妆室里的那张长沙发非常舒适,但是却又窄又矮。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令人如此生气的事情;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我做的梦)——我记得我拿了一床折叠好放在我脚那头的鸭绒被,并将它拉起来裹住自己。我舒舒服服地蜷在它过度的温暖中,几乎立刻就入睡了。当我被什么吵醒时,我觉得自己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但也许只有一小时或者不到。房间非常黑,除了时钟那微弱的滴答声之外,没有一个声音,但我还是完全清醒了过来。接着而来的那件事,以它的可怕的、恐怖的荒谬使其余的人第二天大声发笑。可当时一点也不好笑。因为那鸭绒被突然开始往下滑。我没有听到脚步声,周围甚至连最轻微的声音也没有,但被子在动;从我的下巴,一寸一寸地,滑到我的肩膀;它可怕地,不可避免地,令人毛发悚然地滑动。我能感觉到我的血液全都凝聚在我的心脏周围,让我不禁冰冷且毫无力气。当它滑过我的手的时候,我不知不觉一把抓住它,并感觉到它从我的指间溜走。这时事情的恐怖攫住了我;当被子滑过我的脚时,我坐了起来并以我最高的嗓门放声尖叫。当然,大家跑来,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我仍然坐着,宣称我看到一个幽灵,还说这房子常有幽灵出没。达拉斯正与他睡袍的第二只袖孔奋斗,而贝拉已经扭开了灯。他们说我做了个噩梦,说我不是仰卧着睡,还说也许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就在这时我们听见吉米跑下楼梯,跌倒在什么东西上,差点折断他的手腕。就是那床鸭绒被,被丢在上去画室的那道楼梯的半中腰上!第十三章他没有否认塞莉娜姨妈第二天早上起来走动,吉米便把所有发生了的奇怪事情都告诉了她。她怀疑弗兰尼根,理所当然地,尽管她仍旧怀疑贝蒂拿了她的手表以及其他贵重物品。她认为那被子事件是神经紧张的消化不良和不按时作息所致。那一整天她都在检查储藏室和亚麻布制品储藏间,并用手指抹过那些东西检查灰尘。每逢她有所发现她就看着我,吸一口长长的气,说:“可怜的吉米!”情况简直令人发疯。而当她检查他的衣服发现一些钮扣脱落了(吉米没有雇男仆人,而武宏的服务则止于给他打理靴子)的时候,她非常可怕地看着我。“他的母亲是个完美的管家,”她说。“吉米是穿着有钮扣、放置在干净架子上的衣服教养长大的。”“他们没有把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吗?”我问,几乎歇斯底里地。这是个糟糕的早上,在一个糟透了的夜晚之后。所有的人都对早餐吹毛求疵,而且他们散散漫漫,一次一个地下来,把我弄的发狂。之后,弗兰尼根跟我谈了有关那珍珠项链的事情,还有哈比森先生说了,“早上好,”非常生硬,而且几乎是急促地从锅炉房里面发出来的。也是在这天早上早些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那警察和我们的绅士、来自南美洲的冒险家之间的零星对话。与电话有关的什么东西坏了,哈比森先生正在用一把螺丝刀和一把剪刀对它大肆修理——所有的工具他都能找到。弗兰尼根正抬着毯子到屋顶上去抖——贝拉的吩咐。“洗亚麻桌布!”他发牢骚。“我做我能做的,那是必然的。食物必须烹煮,碗碟必须清洗——这我同意。要是你讲究,每天整理你的床;我不反对。但不要告诉我说我们一天必须用三十三块餐巾。在餐巾被发明之前人们是怎么做的?告诉我这个!”——得胜地。“怎么回答的?”哈比森先生声音含糊地问,显然由于嘴里衔着那把螺丝刀。“用他们的小手帕!而且如果最坏的事发生,哈比森先生,这里的这些人可以用他们的袖子,不过我所担心的,是女人们没有什么袖子可言。洗衣服,我可不要。”“好了,不用担心威尔逊太太会如此,”另一个声音说。弗兰尼根咕噜一声,直起身。“威尔逊太太!”他说。“她有许多事情要担心。她已经是个令人失望的人,对我而言,哈比森先生,我以为现在她回到他这里来,在她以那种方式离开他之后,他们会像两只斑鸠。然而呢,听隔壁的厨子说——”但是那厨子说了贝拉和吉米什么话没有被泄露出来,因为那个哈比森猛地抓住他,促使弗兰尼根,发着牢骚,带着他的毯子去屋顶。似乎不可能将这一欺骗更长久地进行下去了,但是如果情况现在就变糟的话,又会成什么样呢,当塞莉娜姨妈获悉她听了谎言,被嘲弄,被所有的人欺骗时?还有,当她知道了时,我又怎么能和她生活在这所房子里呢?庆幸地,所有的人都对发生在这所房子里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此地沉迷,以至许多本来绝对应该受谴责的小事件竟完全不曾被注意到。例如,那天午餐时我问吉米他是否要在他的咖啡里加奶油!而马克斯便来援救,把他的表掉进他的水杯里,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给每个人一个发笑的机会,一边说着没关系,它之前就这样浸泡过。刚吃过午餐,塞莉娜姨妈就给我拿了一些吉米的内衣来缝补。她详细地解释他老是把他的内衣穿坏,因为当他坐着时他总是那样扭过来动过去。她还给我示范把一件内衣怎样放在一个枕头上巧妙地缝上补丁。这是我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但却没有逃走。当她走开,去找别的东西给我在做完这些时做时,我带着我的缝制物到屋顶,我坐在那里,东西放在我的膝上,盯着它看,与此同时,不由控制的眼泪滚落到我的脸颊上。那补丁完全不是那个破洞的形状,而我每缝一针,我都会把它和它下面那个撑住它的枕头缝在了一起。情况糟透了。一会儿之后吉米上来,坐在我的对面看着,什么也没有说。我猜他应该是不能将他所感觉到的确切地向我表达出来。我们俩都到达这么一个地步,已经没有适当的语言能满足我们。最终,他说:“我希望我死了。”“我也如此希望。”我反驳,猛拉着线。“她现在在哪里?”“在找更多这些。”我指着枕头上的内衣说,他便不安地扭动身子。“请不要扭来扭去,”我冷冷地说。“你会弄坏你的——内衣,我就不得不缝补它们。”他非常安静地坐了有五分钟之久,这期间我发现我把那块补丁横的缝成了竖的,弄得和那破洞不相合。当我将它猛地扯落时,他打喷嚏。“也不要打喷嚏,”我怨恨地补充说。“你会把你的钮扣扯掉的,我就不得不把它们缝回去。”吉米愤怒地站起来,“不要坐,不要打喷嚏,”他重复。“不要站,我猜,因为害怕我会弄坏我的袜子。现在,把那给我。如果这愚蠢无益的东西必须缝补,我会自己来补它。”他走到屋顶边缘的扶墙的一个角落,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他被深深地触怒了。大约一分钟后他回来,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展示他的劳动成果。我只能喘息。他沿着那破洞的边缘把它收拢起来,像一个袋子的颈部,用线将它扎住。“你——你会不能够坐下去的,”我大胆地说。“又不是任何时候都要坐,”他即刻反驳。“不管怎样,它会有点弹性,不是吗?要是用橡皮筋代替线来扎,它就会有弹性。你有橡皮筋吗?”就在这时莉拉上来,吉米便拿着他修补的东西下楼。庆幸地,塞莉娜姨妈这下午在他的房间发现了几封信,当她检查他的衣服时,而因为吉米花了一些时间来解释它们,她便完全忘了她交给我的那个任务。当莉拉上到屋顶来时,她把通往楼梯的那道门关了。她走过来,将一把椅子拉近我的椅子。“你今天已经见过托马斯好多次了吧?”她问,作为一个开场白。“我想你指的是哈比森先生,莉拉,”我说。“不——不比我能避免的多。不要低声说话,他不可能听见你说什么。还有如果这是有害的闲话,我不想听。”“你看,凯,”她反驳。“你不需要做的如此清高。如果我喜欢讲有害的闲话,我不怎么确信你不是正在制造它。”沿着这思路一直继续下去便是:我正在制造有害的闲话;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吃晚餐;我让贝拉进来!接着,安妮上来,自然地,她对我唠唠叨叨地责骂起来。“你是个非常坏的女孩,”她开口说。“你用这种方式对待托马斯?哈比森是什么意思?他心都碎了。”“我想你夸大了我对他的影响,”我反驳。“我不曾恶劣地对待过他,因为我根本没注意过他。”安妮举起双手。“行啦!”她说。“他昨天工作一整天布置这个地方,为你——是的,为你,亲爱的。我不是瞎的——还有昨天晚上你拒绝让他带你上来。”“他告诉了你!”我发火。“他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因为你不愿意让他走到可以和你说话的距离之内,他于是就来找我。”“我感到遗憾,安妮,因为你喜欢他,”我说。“但是对我而言他是无法忍受的——不能忍受的。我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凯完全对,安妮,”莉拉插进来说。“我告诉你们,有些奇怪的事情与他有关,”她用一种异样的轻悄的声音补充道。安妮呆住了。“他很完美,”她说。“出身良好的家庭,热心,勇敢,英俊,聪明——你还要要求什么?”“诚实,”莉拉热烈地说,“一个人他说他是什么样他就应该是什么样。”安妮和我,两个人都张大了眼睛。“是你的哈比森先生,”莉拉继续说,“企图用一块木板搭到隔壁屋顶逃离这座房子!”“我不相信,”安妮说。“你可以给我一张他的照片,木板拿在手里,那我就会相信。”“那就不要相信,”莉拉无情地说。“让他带着你的珍珠项链逃跑;那是你的。只是,有两点非常确信,这个企图逃离这座房子的人有一个非走不可的原因,以及报纸上说的一个穿着晚礼服和浅色大衣的男人。我今天发现哈比森先生的大衣堆在女仆的一个房间里,而且它的前面沾满了从砖上落下的灰尘。一粒钮扣甚至已经被扯掉了。”“呸!”安妮说,当她稍微能重新控制自己时。“没有任何理由,就事情的发展来看,为什么不应该是弗兰尼根穿了托马斯的大衣,或者——是其他人中的一个。”“弗兰尼根!”莉拉傲慢地说。“嗳,他的手臂粗的就像钢琴的脚;他不可能穿得进去。至于其他人,只有一个人跟那件大衣合身,或者几乎合身,而那个人就是达拉斯,安妮。”安妮在抑制着她的愤怒,这时莉拉站起来,从帐棚里飞奔出去。当她回来时她现出得意扬扬的样子。“看,”她说着,伸出她的手。在她的手掌上有一枚浅棕色的钮扣。“我就在报纸上说的那块木板被扔出去的地方找到它的,而它是来自哈比森先生的大衣,毫无疑问。”当然我本不应该感到惊讶。一个男人,他会在一条漆黑的楼梯上吻一个女人——一个他认识仅仅两天的女人——是任何事情都做的出来的。“凯只是比我们其余的人更加敏锐,”莉拉说。“她昨天就逮到了他。”“的确,”安妮愤慨地说,准备着要走,“如果我对你们这些女孩子了解不是这么彻底,我会以为你们疯了。现在,我能告诉你们某些事情,正好和这件事情相抵消。今天早上弗兰尼根要我不用担心;说他已经知道我的珍珠项链的下落,还说年轻的小姐们想开她们的玩笑!”是的,如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产生着欢乐的情形。在听了安妮临去时所说的话之后,当莉拉不耐烦地下楼去了时,我坐在那里,把事情做进一步的思考。事情正在渐渐结束;我给它二十四小时去发展。当这个时间终了时,弗兰尼根会公开地告发我知道珍珠项链在什么地方;我将要对他解释我那些蠢话,地雷便会爆炸——在塞莉娜姨妈下面。当有人来到屋顶时,我正陷入了沮丧的幻想中。当他背对着帐棚的门口时,我发现是哈比森先生,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我。他不确知地停了下来,接着他做了一个明显的努力,向我走过来。“你——今天好些了吗?”“非常好,谢谢你。”“我很高兴你发现这帐棚有用。它挡得了风吗?”“这完全是个避风躲雨的地方。”我语气冷淡地说。他仍旧站在那里,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显然他的头脑什么也没有想到,只见他把他戴的那顶帽子抬了抬,转身走了,去弄屋顶的那些电线。他很会使用工具,这谁也看得出来。如果他是一个职业的绅士式的窃贼,毫无疑问他需要这些伎俩。过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必须爬到屋顶边缘的扶墙去,他便脱掉他的外衣,甚至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看一眼,就精力充沛地投入工作。人们因赞赏一个人的体格从而喜欢上这个人,这种必然一点也不比人们喜欢一匹赛马或任何其他的壮美的动物的那种必然更为多见。没有人能够否认在屋顶边缘的扶墙上的那个男人是一只壮美的动物;他显得相当高大、强壮,完全能够把他那横跨深沟通到隔壁屋顶的细长的桥梁投出去,而毫无困难,同样完全能够从它上面安全无恙地走过去。就在这时,从那个角落传来一个刺耳的、撕裂的声音和一声喃喃的呼喊。我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哈比森先生举起双臂,做着要恢复他的平衡的无效果的尝试,消失在屋顶边缘处。这一瞬间他正站在那里,壮美,宏伟;下一瞬间,屋顶边缘的扶墙的那个角落便空空如也,立在那里的只有一根断了的、裂开的柱子和乱糟糟的一团电线。刚开始时我竟不能够移动;那些重要的事情充满我茫然的脑袋似乎至少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当我站起来时,我似乎在走,在爬,双脚如铅般地沉重。当我走到那个角落时,我不得不抓住那根柱子以便支持住自己。我听到有人正在喊,“哦,多么可怕!”一遍又一遍。可是后来我便明白了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接着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要惊慌。请不要害怕。我很好。”我大胆地查看那扶墙,终于,代替一副跌得面目全非、无法形容的躯体呈现于眼前的,是哈比森先生,他正坐在我下面大约八英尺的地方,双脚在半空中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的伤痕自他的眼角划至面颊。那里有一个像是复折屋顶的建筑,带有窗户,仅仅足以让他不滚落下去。“我以为你掉下去了——由始至终都以为,”我喘着气说,一边努力不让嘴唇颤抖。“我——哦,不要那样子摆动你的脚!”他好像对他的逃跑一点也不感到高兴。他黯然地坐在那里,凝视着下面那深沟。“如果情况不是如此——呃——混乱和普遍地不愉快,”他回答,没有往上看,“我情愿滑下去,去走余下的路。”“你的行为像孩子,”我严肃地说。“看看你能否通过你后面的那个窗户。如果不能,我会下去,把它弄开。”不过那个窗户是开着的,我便有机会坐下来,把我吓得四散的神经末梢聚集起来。然而,教我意外的是,当他回来时,他并没有做任何的努力来重新开始我们的谈话。他完全不理会我,立刻继续工作,修理那些给他造成伤害的电线,背对着我。“我认为你非常粗鲁无礼,”我最后说道。“你从那里掉下去而我以为你死了。我所经受的神经的冲击,就和你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样地让人难受——由始至终都如此。”他放下锤子,一言不发地向我走过来。然后,当他已离得相当近时,他说:“如果我吓着了你,我非常抱歉。我不会自以为你会深深地受到影响,无论如何。”“哦,至于那个,”我轻率地说,“如果我的汽车碾过一只狗,会使我难过好几天。”他默默地看着我。“你不打算再次到那扶墙上面去吧?”“威尔逊太太,”他说,对我的问题没有给予最轻蔑的注意,“你能告诉我我做过什么吗?”“做过?”“或没有做?我已经绞尽脑汁——昨天夜里整晚醒着。首先我希望事情和个人无关,那,像女人的,你只不过把一般性的不喜欢发泄到一个特殊的人身上。但是——你对我的敌意,是个人的。”我抬起我的眉毛,冷冷地表示出疑问。“也许,”他镇定地继续道——“也许在屋顶这里我曾经是个傻瓜——前天夜里。如果我说了任何我不该说的话,我请求你原谅。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我想你应该对我的言行作出要求!”此刻我非常生气。“对于你的行为只能有一种看法,”我热烈地反驳。“它比残忍更坏。它——它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我找不到词来形容它——除了我厌恶它——还有你。”此时他非常的险恶。“我在之前已经听你说过像这样的话——只是那个事件中我不是那个倒霉的人。”“哦!”我气得几乎窒息。“在不同的情况下,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唤起如此——个人的某些事情的人。但是情况特殊。”他生气地朝我走前一步。“你能告诉我我做过什么吗?或者我应该下去问其他的人?”“你不敢,”我叫道,“或者我要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在楼梯那里你是如何袭击我,以及把你的抚摸、你的亲吻强施于我!哦,我会因为羞耻而死的!”紧接着而来的沉默既教人意外又满含着不祥。我知道他凝视着我,我猛然发现自己是如此情绪激动,俩人更是如此的感情冲动。最后,我往上看。“你不能否认,”我说,有些高潮突降。“不。”他非常平静,非常冷酷,相当泰然。“不,”他公正地重复。“我不否认。”他不?还是他不能?哪一种?第十四章几乎,但不是完全达拉斯一整天的行为都很奇怪。一次,在这天晚上早些的时候,当我已经叫了无王牌加倍时,他给我首先出了张梅花而没有说一声抱歉,后来,在他做梦家时,我看见他把我们的名字写在一个信封的背面,而且在每个名字之后加上号码。我一有机会便去找马克斯。“达拉斯好像有什么事,马克斯,”我自动说道。“这一整天里他的行为一直很奇怪,而且刚才他弄了个名单——有名字和号码。”“你应该为这事负责任,凯,”马克斯严肃地说。“今天你把洗涤用的碱当成食用的苏打放到那些饼干里头,他都以为他是一家洗衣店了。他弄出来的那些就是洗衣店名单。他刚才问我是否想要完美的家居生活。”不错,我把洗涤用的碱当成食用苏打放到了饼干里面。书上说苏打,可谁知道指的是哪一种?“我不认为你是为过完美的家居生活而生的,”当我转身走开时,我冷冷地说。“无论如何我不承认有任何这样的责任。但是——达拉斯的心里的确有什么事。”马克斯跟着我。“不要生气,凯。今天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友善的话,并且你扬着下巴、双颊绯红,露出愤怒之色,四处地走动——像那个,忘了她的名字叫什么的,长着蛇发的女神。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你爱得如此疯狂;我一直想要爱一个有可爱的性情的女孩。”之后我便离开他。达拉斯已经进去了接待室并关上了门。由于他的行为一直如此的奇怪,部分也为了逃避马克斯,他的眼睛现出威胁的神色,我便跟随他。正当我轻轻地把门打开,往里看时,达拉斯把灯都关了,我能听见他正摸索着走过房间。接着有人——不是达拉斯——从角落里说话,谨慎地。“是布朗先生吗,先生?”是弗兰尼根。“是我。全部东西都在这里吗?”“全都在,只除了那些粉,先生。不要走的太近。它们漫布了这个地方。”“你已经把帘子取下了吗?”“取下了,先生。”“火柴呢?”“这里,先生。”“点燃一根,可以吗,弗兰尼根?我想要看看时间。”摇曳的火光现出达拉斯和弗兰尼根趴在那块表上。并且还显示出其他的东西。地毯已经从那些朝街的窗户那里卷了回来,那些窗帘已经被取去。在光秃秃的硬木地板上,就在那些窗户下面,是一系列各式大小的平底锅、洗涤盆、糕饼罐,和一个金属的洗脚盆。那些盆底下用砖块从地板上垫了起来,似乎装满了纸。所有的椅子和桌子都被推到墙边,那些不值钱的小古玩被堆在壁炉台上。“还有半个小时,”达拉斯说,一边将他那块表的表盖盖上。“时间充裕,记住信号,四短两长。”“四短两长——好的,先生。”“还有——弗兰尼根,这是给你的东西,当是酬劳。”“谢谢你,先生。”达拉斯转身离开,被地毯绊倒,说了句什么,然后从我身边经过,全然没有想到我在那里。片刻后,弗兰尼根离开,留下我在那里,紧靠着墙,孤独一人。情况非常教人困惑。“四短两长!”“全都在只除了那些粉!”我片刻都没有相信过马克斯所说的话,尽管弗兰尼根是我这一生所见过的最心智健全的人。但这完全像是好几天来一直悬挂在我们之上的那个谜团的一部分。我摸索着走过房间,扶着那些盆跪下。不错,它们在那里,塞满了纸,放在砖上。这已经不是一个幻觉。后来我跪着突然直起身来,因为一辆从窗户下面经过的汽车响了四下短促和两下悠长的喇叭声。紧接着这信号的,是一声哗啦。那个洗脚盆已从它的支撑物上掉落、躺倒,在我的脚边以可怕的声音蹦跳着,震颤着。哈比森先生紧跟着推开了门跳进房间。“谁在哪里?”他问。逆着光,我能看见他,他正把手伸进他的臀部的口袋,以及围住他的其余的人。“我,”我声音颤抖地说,“呃,是我。那——那个洗涤盆翻了。”“洗涤盆!”贝拉从人群的后面说。“凯,当然!”这时吉米从人堆里挤过去,扭开了灯。我相信我的样子十分奇怪,跪在光地板上,有一排放在砖上的盆子在我的后面,而且家具全都堆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凯!究竟——!”吉米开口,又停下。他张大眼睛从我看到那些盆、那些窗户、壁炉台上的小古玩,再回到我身上。我石头似的默然坐着。为什么我应该解释?每逢我落入愚蠢的处境,并努力解释,告诉别人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谁真正应受指责的时候,他们总是以某种方式把它推回给我。所以我坐在地板上,让他们盯着看。最后莉拉?墨瑟恢复了正常呼吸,并说,“多么有趣;我看这是让大家猜谜语!”安妮便立刻猜谜面是“厨房”。“凯,你知道,那些盆和——所有那,”她含糊不清地说。就这样他们全都猜起谜语来!而我仍然坐在那里,直到哈比森先生注意到我的眼睛里激烈的情感,向我走过来。“你的脚踝受伤了吗?”他低声说。“让我扶你起来。”“我没有受伤,”我冷冷地说,“就算我受了伤,也不必劳烦你。”“我不能减轻正在消受的苦恼,”他简直像是平静地反驳。“你无疑明白,如果我的汽车碾过一只狗,会让我难过好几天。”庆幸地,达拉斯在此刻走了进来。他一声不吭地从人堆中挤了过去,关掉灯,冲过那些盆,把窗板砰然关闭。接着他转过来,对其余的人讲话。“全是疯子——!”他开口,只是这话包含的东西比它本身要多得多。“一个人费尽所有心思要结束这个不幸的状况,而整屋子的人都出来做破坏这整个计划的事情。你们喜欢留在这里,是吗,像鸡笼子里的小鸡?弗兰尼根在哪里?”此刻并没有人能明白达拉斯的愤怒,不过他的意思似乎是指他自己筹划了这个计划,当这个计划成熟,那时刻几乎要到来时,他打算打赌他能冲破隔离,并以任何他能得到的赔率赌他将让全部的人在半小时内获得自由。至于计划本身,却是愚蠢地简单;当我们听了它的内容时,我们十分高兴。它是如此简单,然而又是如此的周详。我们想象不出它怎么可能失败。墨瑟家的两个女孩子为此都用力地吻达拉斯,安妮欣喜若狂。吉米不怎么高兴,因为某些原因或其他,而哈比森先生的样子说是愉快勿宁说是深思。塞莉娜姨妈则已经上床睡觉去了。这个计划,当然开始时只是在那些窗户内部、那些盆里的一星火苗,继而给它加上一些用于七月四日国庆节的火药粉,它便成为橙黄色的火焰,而当我们推开窗户并大叫“着火啦”,所有看守这房子的警察和记者都冲到了房子前面时,我们便从地下室厨房的那一道后门悄悄地逃走,坐进达拉斯安排的已在等候着的那些车子,能够多快就多快地跑得无影无踪。你能想象它是多么的简单。我们兴奋极了,当然。每一个人都疯狂地匆匆披上机车夹克或面罩,达拉斯弄混那些号码,这样往同一方向去的人们便能坐同一辆车子。当我们穿好衣服时我们相互呼喊去马马罗内克或莱克伍德或任何我们碰巧有亲戚的地方。每一个人都认识其他的每一个人,以及他的朋友。墨瑟家的两姐妹要乘船巡游直至麻烦过去,布朗夫妇要去派恩赫斯特,而吉米要去非洲狩猎,如果他能避开港口的话。只有那个哈比森似乎没有计划;突然之间,那个世界又近在咫尺,那个有着乡村房屋、蒸汽船,以及其余的一切的世界,他便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这完全不是他的世界。他远远地站在一边,半嘲弄地看着我们如万花筒般千奇百怪的夹克衫和面罩,然而在他的脸上却有某种我之前没有见到过的东西。要不是他如此的自信和高大,我会说他是孤寂的。并不是指就字面的任何一种意义而言他是悲哀的。当然,他避开我,这是自然的也正是我所希望的。贝拉与他行影相随,最后她还把她的珠宝盒、暖手袋和旅行包交给他拿,并要他和她去她在长岛的表亲那里。我确信感觉到他打算谢绝,当他在对面朝我匆匆看了一下时。“去吧,”我非常客气地说。“他们都是很有魅力的人。”而他便马上接受了!在贝拉方面这是一个显明的阴谋:两个年老的未婚小姐,离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好几英里远的房子,在那有开放式火炉的音乐室,用竖琴弹奏她会的那两首歌曲,一起度过的漫长的夜晚。当我们准备好,聚集在厨房里,在黑暗中,当然,这时达拉斯则走上屋顶用一盏提灯向那些行驶中的汽车发信号。之后他下到楼下,朝客厅看了最后一眼,点燃那些纸,洒上火药粉,打开窗户,大声喊“着火啦!”当然,我们挤在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听见。但我们清楚地听见达拉斯在一楼而弗兰尼根在二楼喊叫着“着火啦,”以及当那些看守这房子的警察朝房子前面跑去时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就在这时,我们想起了塞莉娜姨妈。这就是整个不幸的原因。我不懂他们为什么指责我;她并不是我的姨妈。但是就在我们把她从床上弄出来、用鸭绒被子裹住她、给她的双脚套上拖鞋、把机车面罩戴在她头上的时候,房子前面那强烈刺目的火光开始渐渐熄灭了。她完全不明白,而我们又没有时间去解释。我记得她想回去取她的“盘”,不论那可能是什么,不过吉米拉住她的手臂,催促她往前走,而其余的人,已等候在那里,而且极为生气,他们往一边站着,让他们俩先出去。那扇通往地下室庭院台阶的门开了,借着路灯我们能看见一道栅栏和一道开向街道一边的大门。吉米和塞莉娜姨妈朝那大门径直跑去;风把塞莉娜姨妈的被子吹得好像一张帆。此时,尽管我们的脚,可以说,就在自由之梯的第一级梯级上,它却滑脱了。六个看守这房子的警察和记者走来围住了房子,像赶羊进屠宰围栏似的把我们赶了回去。这是我一生中最屈辱的时刻。达拉斯想要打出一条路,而只过了片刻,我便觉得自己要发狂了。但马克斯发现其中的一个记者当我们站在最上面的那级台阶上,未决定进还是退时按了一下闪光灯,这以后除了撤退便没什么可做了。我们慢慢地往下走回去,以此向他们表示我们并不害怕。而当我们再次全都回到厨房,拧开了灯,贝拉头靠在哈比森先生的怀里哭泣着时,达拉斯高兴地说:“唔,不管怎样,干的有些出色。我们送走了塞莉娜姨妈。”我们全都为此握手,尽管我们对吉米感到遗憾。达拉斯说我们应该喝些香槟和酒向塞莉娜姨妈的被子致意,以及我们可以用烟燻来消毒她的假牙,再把它们送去给她。有人说“可怜的老吉米,”而这时贝拉则往上看。她将这群人看了个遍,然后她便面容失色。“吉米!”她喘着气说。“你们的意思是——吉米他——也在外面?”“吉米和塞莉娜姨妈!”因为高兴,我尽可能平静地说。你能想象现在这种状况对我而言是多么的简单啊。“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一公里之外,并正在往前走!”人人都再次握手,只除了贝拉。她跌坐在一把椅子里,咬着嘴唇,困难地呼吸着,她不愿意参加到任何因为摆脱掉塞莉娜姨妈而显现出来的欢闹中。最终她站起来,敲着她那把椅子。“你们全都是胆小鬼,”她咆哮。“你们把他们丢在外面,不去管他们。天知道他们在哪里——一个不能自卫的老妇人,和——和一个甚至连一件大衣都没穿的男人。而现在正下着雪!”“不必担心,”达拉斯安慰道。“他可以借用塞莉娜姨妈的被子。这能使那个老妇人屏弃虚弱。不管怎么说,贝拉,我知道人类的某些天性,那老妇人会把他弄暖和的。可怜的老吉米!”之后他们再一次握手,与此同时,那扇我们已经锁上了的门发出砰然的一声巨响。“开门!”有人命令道。是其中的一个看守这房子的警察。“你自己开!”达拉斯叫道,一边把一张厨房用的桌子移过去顶住门锁。“把门打开不然我们破门而入!”达拉斯把手插进口袋,自己坐在桌子上,快乐地吹起口哨。我们能听见他们在外面商量,之后他们又做了一次请求,仍被拒绝了。突然,贝拉走过去,面对着达拉斯。“他们把他们带回来了!”她戏剧性地说。“他们现在就在外面,我清楚地听见吉米的声音。把门打开,达拉斯!”“哦,不要让他们进来!”我哭泣着说。这完全是不自觉的,然而这失望是太可怕了。“达拉斯,不要打开那道门!”达拉斯摇晃着他的两只脚,微笑地对着贝拉,然后又对着我。“想想对我们所有的困难来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解决方案,”他安适地说。“没有塞莉娜姨妈我在这里说不定会快乐。”有更多的敲打声,有人——马克斯,我想——说让他们进来,说无论如何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以及他想上床睡觉并忘掉这件事;他的脚很冷。而就在这时哗啦一声,其中的一个窗户部分地掉了进来。自外而来的第二下打击带来了那扇窗户余下的玻璃,和——某个人正爬了进来,先是脚。那是吉米。他没有对我们任何人说话,而是转过身去,帮忙着将一捆红黄色的丝质被子弄了进来。被子里的证实是塞莉娜姨妈,同样也是先是脚。我瞥了一眼,看见外面有六七个看守这房子的警察和记者的头。这时,吉米把那被子猛地往下一拉,将塞莉娜姨妈包裹着的脚松开,使她能够行走。他向她伸出臂膀,高视阔步地经过我们,上了楼,没有说一句话!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关灭了灯,上了楼,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上床。计划几乎完全失败了。第十五章怀疑和不和谐第二天早上,每个人情绪都很恶劣。塞莉娜姨妈宣称她的脚被冻伤了,整个上午都让贝拉用冰水擦它们。而吉米教人无法忍受,他拒绝和我们任何人说话,他偷偷摸摸地注意着贝拉,好像他怀疑她要将他赶出这座房子。当午餐时间就要到,而他没有现出要去打电话订购午餐时,我们开了个秘密会议,马克斯被选出来去提醒他时间。吉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当马克斯上去时,我们大家一起在大厅里等着。当他下来时他颇为生气。“他不愿意把门打开,”他报告道,“而当我告诉他吃饭时间到了时,他说他不饿,以及他不会对我们其余的人大声叫喊。他是请了我们来这里吃晚饭;但他并没有提出要收养我们。”于是我们最终便自己订购了午餐,大约两点钟吉米局促不安地下楼来,吃剩下来的东西。安妮宣称贝拉在三楼的大厅责备过了他,但是我不相信真有此事。她总是现出没有和他说话的必要的样子。逃跑的兴奋一过,哈比森先生和我便依然处于武装中立的关系。而马克斯则仍旧在寻找安妮的珍珠项链,以此,男人们说他,作为一个很好的藉口来逃避笨手笨脚地在锅炉房里工作或者修理那个递送食物的升降机。那个升降机怪的很,有一次装着晚餐从厨房往上送,却在半中腰处停了一个小时。不管怎样,马克斯正在有系统地搜查房子,参考着爱伦坡的《失窃的信》和加博里欧的《勒科克先生》来进行。他用帽针插进椅座里,把床撕开,掀起地毯,直至把屋里弄得一片混乱。到第二天,即第四天,他找到了东西——不多,不过却不寻常。当时他在画室,把后面那些积满灰尘的画翻了个遍,而吉米在一旁,每当他移动什么东西时都要劝戒他,其余的人则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马克斯趾高气扬地走着。“我们用排除法找到它,”他神气十足地说。“那珍珠项链不在屋里别的地方,它肯定就在画室这里。画室的三个区域已经搜寻不出什么东西,它必然在第四区域内。女士们和先生们,我请你们注意片刻。我用我的棍子轻击这油画——没有东西在我的袖子里。然后我准备移动这些油画——这样子。我把手放进这件样子难看的天鹅绒外套里,这样子。注意!”接着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喊,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人人都举步向前,在他的手掌上是从安妮的项链上掉下来的那个钻石的小扣环!吉米中风似的红着脸。他努力想微笑,但别的人谁都没有笑。“啊,我实在太惊讶了!”他说。“我说,你们这些人,你们不会有那么片刻这样以为是我把那东西放在那里的吧?啊,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穿过那件外套了。那是——那是你的一个把戏,马克斯。”但是马克斯摇头;他现出茫然的样子,站在那里凝视着那个扣环,然后又凝视到那件吉米绘画时穿的旧外套的那个口袋。贝蒂跌坐在一张折凳子上,那凳子被她这么一坐即刻就倒塌了,令人愉快地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安妮轻微地哭泣着,贪婪地向那个扣环猛扑过去。“我们现在就把它全找出来,”她激动地说。“其他的口袋你找过了吗,马克斯?”这时,第一次,我察觉到在男人们之间有一种紧迫的气氛。达拉斯在轻轻地吹着口哨,而哈比森先生,他救了贝蒂,正默然地站得远远的,用一双不表示确定意见或立场的眼睛注意着这情景。对其他的口袋匆匆地做了一番清查之后,马克斯第一个开口说话。“没有别的东西,”他做作地说。“我要移动其余的那些油画。”但是使大家惊奇的是,吉米却干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马克斯。后面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昨天我已经清理过那些东西了。”他脸色相当苍白。“胡说八道!”马克斯粗暴地说。“如果这是一个恶作剧,吉米,为什么你不把它结束?安妮已经担心够了。”“那珍珠项链不在那里,我告诉你,”吉米开口说。尽管画室寒冷,他的脸上却有一些细小的汗珠。“我必须请你不要移动那些画。”这时塞莉娜姨妈来援救;她高视阔步地走过去,背对着那堆油画站在那里。“就我对这事所能了解的,”她演说般地说道,“你们这些先生们正努力表明吉米知道那年轻女人的项链的事,因为你们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它的一部分。你们当然不会移动那些画。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说他在那里找到它的年轻的先生不是事先把它藏在他的袖子里?”她胜利地四下看着,马克斯凶狠地瞪着眼。然而,达拉斯却安抚她。“的确如此,”他说。“我们怎么知道马克斯不是事先把那扣环藏在他的袖子里?我亲爱的女士,较之那无价的和平之珠,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太太都不在乎那些珍珠。我提议到屋顶喝茶;请赏脸——我的胳膊,卡拉瑟斯小姐。”如此一来,吉米之后便很容易就说出他之所以不敢移动那些油画,是因为他在它们后面附有各种各样的歌舞团女演员的照片和人体写生课上的炭笔画,这些全都不适宜让塞莉娜姨妈看见,另外还有四个空的、两个满的虹吸瓶,和三瓶威士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在这座房子里有一种怀疑和不和谐的新的元素。人人都上屋顶去,不去理会他和他的秘密。安妮半闭着眼睛,摆出一副预示某人将有祸事临头的姿态,全神贯注地默然喝她的茶。其余的人兴奋而快乐,而塞莉娜姨妈,脚上套着一双北极棉鞋、背上贴着一个装有热水的瓶子,坐在帐棚中间告诉我吉米少年时的一些大家都熟知的小趣事(要是他知道的话,他会杀了她的)。贝蒂和哈比森先生找到了一只实心皮球,像两个孩童似的到处跑玩着。十分肯定的是,不管是他的死里逃生,还是我的控诉都不可能成为沉重的分量压在他的身上。在塞莉娜姨妈忙着说吉米曾经吞下了一只张开口的安全别针,正好说到那别针被咳出,或是从他的鼻子取出来——我忘了是哪一种——的时候,吉米本人出现了,郁郁不乐地要求在他锻炼的时间里让他不受干扰地单独待在屋顶上。不错,他在锻炼。弗兰尼根宣称知道那套已经使得某部长成功减重的方法,他和吉米每天都要像举行降神会似的聚在一起,这使得吉米整晚都感觉自己周身酸痛。他宣称他在掉肉;他说他真的能感觉到体重在减轻,三天前他和弗兰尼根带了一只装马铃薯的桶、一把有藤座的椅子和一盏灯在地窖里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整件事情已被笼罩在神秘之中。他们用砂纸磨光那只桶的内壁而且拔掉所有的钉子,当他们做完这些时他们把桶拿到屋顶,放在帐棚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大家都好奇,但是弗兰尼根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只说那只桶是他那套方法的一个部分。达拉斯说要是他的那套方法里要用那只桶的话,自己肯定不会采用他的那套减肥方法。吉米在六点差一刻出现,仍旧因下午的事件而郁郁不乐,穿着睡袍,踏着一双拖鞋,弗兰尼根跟随着他,带着一块海绵、一桶水和一抱浴巾。所有的人都反对必须移动,但他很坚决,他们便全都鱼贯地下楼去。我是最后一个,和塞莉娜姨妈,她就在我前面。在楼梯最上面的那一级,她突然向我转过身来。“那个警察看上去很残忍,”她说。“更严重的是,他整天都心情不佳。很可能他让吉米平躺在屋顶上,他以锻炼他为借口,在上面踩他。所有的警察都残忍。”“他只是用桶或像那的什么东西在上面滚压他,”我提出不同的看法。“吉米昨天夜里耳朵上面有一个像鸡蛋那样大的肿块,”塞莉娜姨妈强调,怒目而视着弗兰尼根那没有意识的后背。“我不认为留下他是安全的。现在是我放松三十分钟的时间,或者不然我能监视他。现在你必须留下来,”她说,用她专横的目光紧盯住我。于是我留下。吉米不需要我,而弗兰尼根咕咕哝哝地表示抗议。但是服从塞莉娜姨妈比顶撞她要更为容易,并且无论怎样我都想看看那只桶的用途。之前我从未看过任何的锻炼。那不是一个有趣的景象。首先,弗兰尼根让吉米跑步,绕着屋顶一圈又一圈。他说这能搅动他吃的东西,并把它带去与他的肝脏接触,从而被消化。弗兰尼根从勉强称得上的温顺和恭敬,在厨房里,变成在屋顶上的一个专横霸道的人。“再来一次,”他会说。“把脚抬起来,先生!把脚抬起来!”而吉米会顽强地摇摇晃晃地经过我所在的位置,我就坐在屋顶边缘的扶墙上,他可怜的双颊颤动着而他的睡袍的衣脚自动地缠裹住他的脚。是的,他穿着睡袍跑,为了尊重我。它似乎不太像是一件跑步时穿的衣服。“仰起头,”弗兰尼根会说。“抬膝盖,先生。你没有看过紧急停下来的马吗?”最后他让他停下来,给他片刻时间喘气。接着他让他翻跟斗。他们从帐棚里的长沙发取来软垫子,将它铺在屋顶上,吉米便会把他的头朝下顶并说出一句祈祷文,然后便像一根香肠那样优美地弯曲起来,气喘兮兮地往上翻,就好像他用什么东西顶住岸将一只船推进了水流中。“一天五磅;不能少,先生,”弗兰尼根鼓励地说。“你会成块成块地掉肉。”吉米看着那个洋铁罐好像期望看见那一块块的肉就展现在他的脚边。“不错,”他说,擦拭着他的后颈脖。“如果我们在这里待三十天,那将是一百五十磅。不要忘记及时停下来,弗兰尼根。我不想像蜡烛似的熔掉。”不管怎样,他为这有望减掉的磅数而高兴。“对此你是怎么认为的,凯?”他朝我喊道。“你的朋友将要现出像几何问题那样的有棱有角的样子。我将——我将是那最先的反证法。你想让我倒立吗,弗兰尼根?那个不能减掉什么吧?”“你的头脑,先生,”弗兰尼根严肃地反驳,并递出一副拳击手套。吉米显然感到畏惧,但他还是戴上了它们。“你知道吗,弗兰尼根,”当他把它们绑好了时,他说,“我正打算一直戴着它们。它们隐藏我的性情。”弗兰尼根现出困惑的样子,但他没有要求解释。他要吉米脱去睡袍。在我答应掉过头去看日落后,他终于脱下了。之后在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只除了围绕着屋顶急速地奔跑的脚步声,以及偶尔的一个低低的重击声。每一个重击声都伴随着吉米发出的一或两下的呻吟声。弗兰尼根严厉地沉默着。曾有过一下重重的急拍声、一声发自那警察的诅咒,和一声发自吉米的轻轻的苦笑。然而那声轻轻苦笑结束于一个哗啦声,我便转过去。吉米正仰面躺在屋顶上,而弗兰尼根正在用一条毛巾擦拭他的耳朵。吉米坐起来,用手捶他的肋骨。“它们全在这里,”一分钟后他说。“我想我掉了一块。”“减掉一个人的体重的唯一方法,”弗兰尼根干巴巴地说。吉米晕乎乎地站起来。“掉在屋顶上,我猜你的意思是,”他说。接下来进行的,让人难以理解。弗兰尼根将那只桶滚进帐棚,还把一盏小玻璃灯拿了进去。他似乎正在用手里的这些材料拼凑出一件东西,从他的熟练程度可以判断,他并非第一次拼凑这样的东西。之后他喊吉米。在帐棚的那个门,吉米向我转过身来,他的睡袍宽松地围绕着他的肩膀。“这是这种特殊方法一个非常必要的部分,”他表情严肃地说。“运动,根据弗兰尼根说的,放松了脂肪组织。下一步便是要把它蒸出来。我希望,除非你所受的教育强迫你,你至少会遵循礼貌的做法留在帐棚外面。”“我马上走,”我说,感觉被触犯了。“我不会在这里,因为这事让我极为不安,而你是知道的。还有,不要用那睡袍摆姿势。如果你认为你是出自罗马历史的一个人物,看看你的腿。”“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他郁郁不乐地说。“我只是厌倦了每次我张开口的时候你就掐住我的喉咙,凯。不要现在就走,弗兰尼根就要去取我的衣服,他一点起那——那盏灯,而——应该有人看着楼梯。”这便是他的话的全部的含意。我说我会看守楼梯,而弗兰尼根已经点燃了拼凑成的那件东西,不论那东西是什么,下楼去了。我怎么会知道贝拉会上来呢,当她这样做的时候?那盏油灯燃烧得太旺、弗兰尼根听不见吉米在叫,是我的错吗?或者,正当贝拉走到最上面的那级楼梯的时候,吉米应该走到帐棚的门口,套着那只桶的一部分,他的蒸气箱,叫喊着找医生,才是我的错?贝拉在最上面的那级楼梯上完全停顿下来,嘴张开着。她看着吉米,和那只不完全的桶,她又从他们转向我看着。然后她笑了起来,她的那一种歇斯底里的咯咯的傻笑,接着她转身再次下楼去。当我和吉米相互盯着对方看时,我们能听见她在下面的大厅咯咯不休的笑声。她的歇斯底里症猛烈地发作了一个小时,安妮擦她的额头,塞莉娜姨妈从那羽毛掸子拔出一根羽毛在她鼻子底下焚烧。只有吉米和我明白,而我们都没有说出来。庆幸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贝拉和她的神经紧张从每一个人的思想里驱除掉了。七点钟,当贝拉已经倒下睡去而其余的人都为晚餐穿上了晚礼服时,塞莉娜姨妈发现房子很冷,便吩咐达拉斯去锅炉房看看。今天轮到达拉斯在锅炉房值日;弗兰尼根已经分担了这工作的一部分,在给一个烟囱点了两次火之后。过了五分钟达拉斯回来,对马克斯说了几句话,他便跟随他到地下室去,又过了十分钟多一点,弗兰尼根喘着气跑上楼梯来,叫哈比森先生。我不好奇,不过我知道有事发生。在塞莉娜姨妈正谈论着选举权的时候,对安妮——她说她一直对这题目非常感兴趣,以及如果妇女取得选举权她们会被允许投票吗?——我悄悄退到饭厅。桌子已摆设好餐具,准备吃晚餐,但弗兰尼根却不见人。我能听见从某个地方传来的声音,急速地讲话的模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便知道那些声音就在我的脚下。男人们全都在地下室里,无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便朝身后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飞奔而去,在楼梯脚下遇见了哈比森先生。他身上覆满污物和灰尘,煤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的污痕,他在检查他的转轮手枪。我刚好来得及看见他把它迅速地放进他的口袋。“怎么回事?”我问。“是哪一个受伤了吗?”“没有人受伤,”他冷冷地说。“我们一直在清理锅炉房。”“用转轮手枪!多么有趣——而且不寻常!”我干巴巴地说,正当他挡住路时我从他身边溜了过去。他不高兴;我听见他在我的后面咕咕噜噜说着什么并迅速地走了来,但我有那些声音引导,而且我也不打算像个孩子似的乖乖转身回去。男人们聚集在锅炉房里一道低矮的石砌的拱梁的四周,正往下看着一段短短的梯级。这梯级通往一个像是窖的,显然就在人行道下面的建筑。一丝微弱的光从上面一个小栅栏透进来,空气里有一种窒闷的,发霉的味道。“我告诉你们它肯定是昨天夜里出现的,”达拉斯正在说。“威尔逊和我,在我们上床睡觉之前,都在这里,我可以发誓那时那个洞不在那里。”“今天早上它也不在那里,先生,”弗兰尼根强调。“它是白天的时候弄出来的。”“它也不可能是今天下午被弄出来的,”哈比森先生平静地说。“那时我正下来这里检查电话线。我应该听得见动静。”他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使得我不由得朝他看去,而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表情是不寻常的。当达拉斯给我指出导致骚动的那个原因时,他急切地注视着我们所有的人。一段顶上装有拱梁的石阶,从锅炉房的主地板,通到煤窖里,就在街道的下方。那煤窖是砖砌的,有水泥地板,在左边的墙壁那里裂开了一个大约三英尺长三英尺宽的口,通进一个如洞穴的空处,完全漆黑——显然是一个类似的属于隔壁房子的地窖。那地方整个好像有鬼似的,充塞着浓重的暗影,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各种可能。最后是哈比森先生拿着吉米的蜡烛爬进那个洞。我们默然无声地等待着,听着他的脚嘎扎作响地从煤上面越过,看着从墙上那个边缘参差不齐的裂口透来的微弱的黄色的光。然后,他往回爬,一路叫着我们。“地方被锁住了,在这里上面,”他说。“在阶梯顶上有厚重的橡木门。不管弄这个洞的是谁,都是费了很大的劲而毫无所获。”那武器,一把铁撬,躺在砖墙边的地板上,他把它捡起来,放在手上衡量。达拉斯的红润的面孔那迷惑不解的神情几乎透出一丝古怪之色;至于吉米——他将一块煤渣猛力掷向锅炉,又走开。在门口转来转去。“为什么你们不控告这是我干的?”他难过地问。“也许你们能在我的口袋里找到一块煤,如果你们搜我身的话。”然后他大踏步走上了楼梯,离开我们。达拉斯和我一起上去,不过我们没有说话。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说。不到我把我房间的门关上并锁住时,我不敢冒险去看看放在我手掌里带进来的东西。那是一块表,不走动的——一块男式的扁平的金表,而它当时就被挂在那个洞旁边的砖墙上的一枚钉子上。在那表的背面是姓氏的起首字母,T.H.H,而在表盖上有一个女孩的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的。那是我的照片。